張九齡作為監察禦史去了涼州。王通也明白皇帝的意思,讓自己不要太過分,皇帝為了力挺他,放棄了陸憲,已經在朝野間引起了很大的震動。他並不希望自己折騰更多的事情出來。


    兼任兩省首長,王通一時間也難免誌得意滿,想要一鼓作氣拿下李湛,不過皇帝給他潑了一盆不冷不熱的水,讓他也清醒了不少。皇帝並不是因為特別信任他,才力挺他,而是因為他能給國庫切切實實把稅收上來,才支持他的。


    然而現在地方上越來越亂,稅收的難度也越來越大,軍費的開支也飆升,收上來的稅多,花出去的錢也多。這是放在王通眼前的難題。實際上禍根還是明帝楊廣時期留下的,他那時候大修各項工程,兩征高麗,搞得民不聊生,而打壓世家,強行推行科舉,也讓勢力強大的門閥士族不滿。世宗為了穩定局勢,對門閥妥協,又導致地方勢力做大,以至於今日國家對於地方的控製力減弱。


    稅收的困境,實際上也是這種矛盾的體現,大的門閥世家占有大量的土地,通過和地方官員勾結,瞞報土地人口偷逃稅款,導致國庫日漸空虛。長公主想要通過改革的方法從世家手裏爭得利益,不過結果很可惜。而王通身為世家中人,憑借的是對官員們的掌控、督促,得以將加稅推行下去。


    但他這樣就產生了另一個問題,官員們仍然會放任世家瞞報土地人口,但又要應付上麵,於是增加的稅,大部分還是攤到了普通百姓頭上,這導致更多的平民百姓破產,世家對土地的兼並更加嚴重。於是各地的民亂越來越多。


    現在各地傳迴來的消息。賊人越來越猖狂,甚至大白天的官道也不怎麽安全了。商隊百姓都要成群結隊才敢出城。而且之前一直平穩的中原地區,也出現了民亂。


    王通自坐上這個位置之後,每天都焦頭爛額,但他必須撐下去,如果一旦皇帝發現加稅沒有達到豐盈國庫的目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舍棄自己。而他一旦失勢,那麽晉王不僅會失去有力的支持,還可能受到自己的牽連。


    為了家族,他必須賭一把。太原王氏已經漸漸退到了五姓最末,繼續那樣的頹勢,最後隻能墜落成為二流門閥。幾百年來,多少門閥家族從極盛到寂靜無聞,當年烏衣巷冠蓋雲集,王謝風流名滿天下,如今隻成為一個讓人唏噓的傳說。他不能夠讓太原王氏的榮光在自己的手中消逝。失去嫡子之後,他便漸漸從宗族的事務中退出來,投身到仕途上,希望能夠重振太原王氏的家門。


    這麽多年的謀劃努力,他終於進入了權利的核心,為了保住這來之不易的成果。他就隻有力挺晉王,讓太原王氏成為下一任皇帝的母族。


    不過,他也深知。自己的位置並不穩固,得罪的人太多,資曆又不夠,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現在拿他沒辦法。便在一旁冷眼看著,等著他栽了。他們就會趁機撲上來落井下石。王通知道自己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拿出政績來,讓皇帝不能夠輕易舍棄他。


    “陸相,張九齡那小子一直跟唐國公府有交情,上一次他就為唐國公說話,這一次他去查兩周的事情,恐怕根本不會有結果,我們的人必須想辦法介入才行。”幕僚的聲音打破了王通的思索,他才迴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正在跟幕僚們商討對策。


    王通擺擺手:“皇上叫張九齡去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咱們也的確太過分了,李湛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可是……形勢好容易才對我們有利,如果不趁機拿下李湛,誰知道他以後會到什麽地步,等到他把武威完全掌控,那就不是我們能動得了的了。”幕僚說道。


    “我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但皇上不希望我現在去折騰這點事。我們也不能太過分了。你們也要跟他們強調,不要頂風上。”王通說道,他的另一個問題,就是他對自己一派的人,掌控力不足。


    這些人都是看好晉王能繼承大統才跟從他的,但他卻沒有足夠的威望和控製力,讓他們如臂指使。一有些什麽事,他們更多的是根據自家的立場各自為戰,甚至會無視他的指令。這讓王通對他們又愛又恨,王通也知道,這樣的勢力,就猶如建在沙地上的房子,沒有結實的根基,就算上麵建得再漂亮,遇上大風浪,也會一下子化為烏有,但他卻沒辦法舍棄他們。


    王通歎了一口氣,看著窗外零落的黃葉,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別人是指望不上的。”


    涵因從溫國寺迴來,從劉公公嘴裏得知自己的之前的籌謀起了效果,也放心不少。這些日子,她一直窩在家裏,把所有的宴席和應酬都推了,專心的陪著孩子。


    陸寄悠常來找她說話,這日,她之前沒有派人送帖子,便自己急匆匆的跑過來了。


    “都是孩子媽了,怎麽還這麽慌裏慌張的。”涵因笑道,指指陸寄悠的鬢角,那裏已經鬆了。


    “陸寄悠到鏡子前麵一照,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今天聽了一件大事,所以趕緊跑過來告訴你。”


    “什麽事啊,還值得你大老遠跑這麽一趟?”涵因問道,親自拿起篦子幫她把頭發梳理好。


    陸寄悠壓低聲音,但音調還是很興奮:“你還不知道吧,虞家二奶奶前天去了。”


    涵因也是一愣:“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說去就去了?”


    “所以有人說是自殺,吳王自從上次上奏疏之後,居然脫胎換骨了一般,修身養性,再不和那些女人來往。”陸寄悠笑道。


    涵因一笑:“也虧他這風流的性子能忍得住啊。”


    “誰說不是呢。”陸寄悠繼續發揚著自己的八卦精神,又說道:“我猜就是因為這樣,吳王跟虞家二奶奶斷了聯係。再加上虞家上下都容不下這樣的媳婦,表麵上一切如常,私下裏肯定不會讓她好過,所以她想不開自殺了。”


    “哎,這又是何必呢,為了這麽一個風流人物,搭上了後半輩子,最後連命都搭上了,那人卻根本沒把她當迴事……”涵因很是歎息。


    “誰說不是呢。”陸寄悠也跟著歎道。


    “虞家那邊怎麽說?”涵因問道。


    “他家又能怎麽樣,還不是說病死的,照樣還是進了他們虞家的祖墳。” 陸寄悠笑道:“虞家丟不起這個人,所以打落了呀也要和血吞下去,不過就算這樣,也擋不住別人的議論。”


    “那晉王府呢,有沒有什麽表示?”涵因想知道吳王對此事的反應。


    陸寄悠搖搖頭:“吳王府裏不是有虞二奶奶的妹妹嘛,下葬那天,說不定會讓她去送葬吧。”


    涵因笑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八卦消息。”


    陸寄悠很是自得,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她說了這麽多話,口也渴了,吹著茶的熱氣,輕輕抿了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這茶味道真好。”


    涵因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這是夏茶,明明更苦澀些。”


    陸寄悠卻並不在意,笑道:“不管什麽茶,能應景便是最好的。”


    虞二奶奶是杜胤的長女,也是杜筱同父異母的姐姐。涵因想想,覺得不論兩人關係如何,她都應該去看看杜筱。於是,她第二天便去了稻香村的總店。但是卻沒有見到她,後一天再去,她還是沒來。於是,涵因便幹脆直接去了她家。


    杜筱的家離西市不遠,涵因很快就到了。徐氏和杜笙仍然跟杜筱住在一起,徐氏養尊處優,活得無憂無慮,這些年過去了,在她臉上也看不到多少歲月的痕跡,杜笙如今已經長大了不少,正是頑皮的年紀,見了陌生人,害羞的躲在自己娘親的身後,探出頭來好奇的打量著來人。


    徐氏笑道:“家裏大姑娘的事情,虞府已經派人來說過了。多謝夫人關心我家姑娘。我知道她心裏不好受,但是嘴上卻硬,也不知道怎麽勸她,就麻煩夫人好好跟她說說。她把自己關在屋裏,就麻煩夫人移步了。”


    涵因跟徐氏說了幾句客套話,便移步後堂去找杜筱了。她敲了敲房門,裏麵傳出杜筱的聲音:“都說了,不想吃,別來煩我了。”


    涵因大聲嚷道:“稻香村總號著火了,現在快要燒光了,大掌櫃不去看看?”


    隻聽門“咣當”一聲開了,杜筱衝了出來,嘴裏還急火火的說道:“怎麽迴事,我就這兩天沒去就出這種事!”


    涵因笑了起來:“看來你還沒傻嘛。”


    杜筱見原來是涵因唬她,又氣又笑:“有你這麽當東家的嗎……還有咒自己家東西被燒的……呸呸呸!”


    “為了讓你出來見我一麵,燒了也值。”涵因笑眯眯的說道,看著杜筱掛著的兩個黑眼圈,便知道,她這兩天根本沒有休息好。


    杜筱“嘁”了一聲:“我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你不用緊張,我不會攜款潛逃的。”


    “還說沒什麽,這麽半天不讓我進去,待客之道都忘了。”涵因說著也不待杜筱讓她,徑自走進了杜筱的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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