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又打來了,這個消息讓整個涼州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各種謠言在街頭巷尾悄悄流傳著。從關外逃進來的流民更加增加了這些傳言的真實性。


    今天哪個商隊被劫了,明天哪個村落被突厥人的軍隊搶掠一空,突厥人可能會再次打來。雖然四處巡視的差役對議論這些的人大聲嗬斥,說是妖言惑眾,但城門口越來越嚴格的盤查,西北大軍已經開始戒備的消息,讓涼州人惶惑不安。


    西域的幾個小國,還有迴紇人的幾個部族也派人來求救,說有幾個部落遭到了攻擊,他們也都收到了威脅。


    李湛帶著大軍又趕赴玉門,在那裏觀察形勢,以便隨時應對。各州府、縣府又開始安置被突厥人摧毀了家園的人們。


    上一次姑臧城雖然沒有被攻破,但吐蕃大軍卻對周圍的村落燒殺搶掠,仍然讓涼州人心有餘悸,戰爭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才是真正的苦難。


    涼州的急報,通過公文以及郭懷安的密折火速傳向了長安。


    已經四月了,吏部已經開始討論滿任官員的調任。皇帝也在斟酌,想要換個人接手涼州,他自己提拔起來的於正傑年資也差不多了,也該有個出外任的資曆了,這樣才能更進一步。軍政分開,才能讓他放心,李湛對於皇帝來說,從來都隻是一個臨時措施。刺史的人選訂好了,皇帝還在考慮武將的人選,這件事情比較麻煩,畢竟西北大軍時常處在戰事的第一線,想找一個聽自己話,而又有資曆的人不容易。正在皇帝糾結的時候,卻接到了涼州的軍報。


    “又來了,突厥人真是不讓人安生。”皇帝把軍報往禦案上一丟。靠在椅子背上,雙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劉公公早就看過那上麵的內容了,小心翼翼的說道:“隴右大旱,西北突厥人的地盤水草不豐盛,他們必然是不會安分的。”


    皇帝忽然冷笑:“是突厥人不安生還是李湛不安生,怎麽偏偏在這個當口。”


    劉公公的眼神暗了暗,弓著身子沒有說話。


    皇帝卻轉過身子,看著他,說道:“怕是李湛不想走吧。之前薛進不也一直那樣麽,朝中一有什麽動靜。邊境肯定不安分。難道不是他們自己耍的把戲麽。你說呢?”


    皇帝竟然直接問他的意思,劉公公心裏一緊,皇帝雖然有很多事情會跟他說。卻從來沒有如此直白的這樣問他,信任他?猜疑他?自從東征失敗之後,皇帝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了,一個不好,多年的信任就都泡湯了。


    皇帝應該知道他跟西北有來往吧。劉勝那個家夥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挑撥的機會的,這短短的幾秒,數個念頭已經在劉公公腦子裏頭轉過,他還是那副謙恭的表情,笑道:“依老奴看李湛也未必想要留在涼州呢。”


    皇帝挑了眉,冷笑道:“哦。何以見得。”


    “給崔家送藥的事,還有組織馬球賽,難道不是他們在為迴長安做準備?”劉公公笑道。


    皇帝眯起眼睛。想了想,又看著劉公公說道:“說吧,鄭國夫人塞給你銀子是想要讓你辦什麽事?”


    “她塞了兩萬銀子給老奴,讓老奴順水推舟,給唐國公說話。讓他留在長安。夫人說她想念她家姑娘和公子,想要一家人團聚呢。”劉公公臉色不變。說得誠懇無比。


    “好大的手筆啊,兩萬啊,那丫頭看來這幾年賺了不少錢啊。不過也是,朕把她兩個孩兒又原封不動的帶迴來,她一定恨死朕了吧。你答應她了?”皇帝一提起涵因,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劉公公笑道:“老奴沒有應準,隻說盡力。”


    “你個老狐狸。”皇帝指著他笑道,又收了笑意,說道:“那你收了她的錢,怎麽不盡力幫他說話呢。”


    “其實老奴並不想幫這個忙……老奴再貪錢,也要先為皇上考慮……李湛這個時候迴來不合適……”劉公公看著皇帝的臉色,試探著說道。


    “哦?說說看。”皇帝有些好奇。


    “李湛若迴來,皇上難道想要給他一個宰輔的位子麽?”劉公公窺探著皇帝的表情。果然皇帝臉色黑了黑,事實也的確如此,李湛出長安的時候職事官到了從三品,如今他又有一方都督的資曆在身,迴來要麽就任個空有高品的閑職,要麽就隻能做宰輔。


    現在李湛在涼州也有了一定的勢力,如果隻給他一個閑職,他一定是不滿意的,若是在自己接手他的成果的時候搗些亂,那就得不償失了,何況,他現在通過馬球賽跟一眾朝臣緩和了關係,弄不好就是個麻煩。


    其實皇帝在劉公公的誘導下,有些高估了李湛,雖然李湛和涵因這幾年在涼州已經很努力的擴展自己的勢力了,但是畢竟時日尚淺,根本到達不了柳正言、薛進當初在涼州的影響力,這次馬球賽事件在朝堂上的動靜不小,但也並不代表李湛就和這些人相互串聯可以跟皇帝叫板了。


    皇帝歎了口氣:“不管怎麽說,涼州現在這個狀況,李湛也是迴不來的,不管是不是他使的小動作,朕也不能夠臨陣換帥,這是大忌。”他自認參透了李湛的意思,心裏倒舒坦了不少,但那小女子卻也迴不來了,皇帝心裏又有些失落。


    劉公公笑道:“郭懷安在那,他一直都盯著李湛呢。”


    對於郭懷安,皇帝還是很滿意的,涼州的大事小情都由他匯報,他很稱職,皇帝稱許的點點頭:“他幹的不錯,李湛留任的話,他還要辛苦些,在涼州再多呆上幾年。”畢竟監軍裏頭有軍功的太少,郭懷安這種資曆才能壓得住李湛。


    “老奴這就把鄭國夫人的錢退迴去。”劉公公恭順的說道。


    “不必,也是該讓那個丫頭知道,不是什麽事都能用送錢來解決,拿錢你就收著吧。”皇帝冷笑,他知道劉公公貪錢,而劉公公從來沒有掩飾過,這種坦誠在皇帝看來就是忠心。


    劉公公從禦書房出來,看著天上明晃晃的太陽,擦了擦額間的汗,心裏冷笑道:想掙下鄭國夫人的錢,還真是不容易啊,這個“順水推舟”的幫忙讓他差點連皇帝的信任都失去了,不過價錢也很值得,十萬兩,他跟皇帝隱瞞了八成,都能讓皇帝覺得可信。


    他一直很不喜歡這位鄭國夫人,不管是她嫁人之前還是之後,都給他一種難以看透的感覺。表麵看起來待人親切和藹,實際上卻始終跟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種感覺對一些男人來說,有種特別的吸引力,比如皇帝,但對於他這種以察言觀色揣摩別人心思過日子的太監來說,就沒有絲毫讓人喜歡的地方了。


    即便這樣,劉公公還是還是收了涵因的錢,給她辦了事。無根之人也就那點念想,劉公公再忠心耿耿,也逃不開這個規律。因此,他雖然對皇帝忠心耿耿,也並不會放棄從涵因這裏拿好處,並且在跟皇帝不衝突的時候,小心翼翼的給他們說上兩句話。僅此而已,他此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一步步的被綁在了李湛、涵因的車上。


    皇帝決定讓李湛留任,先把西域局勢穩住再說。朝堂上也少有的沒有什麽反對意見,畢竟西域不平靜,誰都知道臨陣不能換帥,萬一換了掉李湛,還打輸了,誰肯承擔這樣的責任。更何況,李湛離開,安排誰去呢,資曆夠的,不願意離開長安,資曆不夠的,去了也鎮不住涼州的世家大姓。於是,恰恰是每次出現在人們視線之中的時候,最能爭議的李湛,這一次的留任顯得特別平靜。


    此時的李湛卻想不了那麽多,雖說隻是去玉門關觀察形勢,震懾對方,但派頭還要擺的十足,大軍一動那可都是錢啊,糧啊。不過為了留任,付出的這些代價還是值得的。


    這次吳管事帶著於貴去弩失畢部,帶去的貨品,都作為跟弩失畢部結交的好處費,送給了弩失畢部。於貴也不辱使命,終於說動了弩失畢的可汗配合這次行動,假意劫掠一些漢人的村寨,吞並一些小的部落,造成西域局勢緊張,加上故意在街頭巷尾製造的謠言,經過推波助瀾,在這個信息傳播不發達的時代,很容易製造出來一個逼真的假象。


    西域邊陲的那些小國也紛紛派遣使者請大隋幫助他們免遭荼毒,更讓人覺得真實可信。


    李湛在終於等到了讓他留任的公文之後,也終於放下了多日來的緊張焦慮,費了這麽大勁,總算沒有做白工,他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但他身上的擔子卻沒有減輕多少,涼州今年大旱,形勢本來就不好,大軍這番動作,很可能就把去年辛苦積攢的存糧給消耗得一幹二淨。涼州畢竟不是豐饒之地,沒有辦法以一州之力供養二十萬的大軍。李湛看著牆上懸掛著的隴右地圖,自言自語道:“糧啊,還是缺糧,要是原先的武威郡舊地都歸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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