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禧二十一年的土地核檢聲勢非同尋常。在吳地的影響甚至比水災還要厲害。


    江寧、吳郡一帶,那裏的兵戶本來就受了欺負,從官府拿到的土地緊緊勉強糊口,有的幹脆就是荒地,不過那裏世家強大,加上官府的一些安撫措施,也算是安頓下來了。誰知道一場大水,便讓他們流離失所,那些大戶又趁著大水收購土地,眼瞅這一年的生計無所著落,他們也隻好把手中的薄田賣掉。有的因為大水衝毀了界限,又被人憑白奪走了。他們新來之人,無宗族可依,隻能任憑欺負。


    矛盾在江南濕潤的空氣中醞釀,核查土地的命令仿佛加了一塊催化劑,讓事情迅速的發酵。本來那些大戶通過跟官府勾結,想把這件事情糊弄過去,誰知道皇帝動了真格,把幾個辦事不利的巡察禦史都拿下了,開始他們還以為隻是做做樣子,誰知道皇帝堅持要求從嚴處置,說殺就殺了。新換的巡查禦史不少出身寒門,這一次正好找到機會大顯身手,都卯足了勁,查的極其嚴格,然而過猶不及,甚至連那些中小農家的宅子都要算到耕地裏頭,弄的民怨四起。


    擷香館最幽靜的雅間內,早有人擺了豐盛的宴席,陸憲一進大門,便有一個絕色女子迎了上來,對他盈盈一拜,笑道:“陸相裏麵請。”


    陸憲對那女子一笑:“呦,今天陸某好大的麵子,寧若老板竟親自相迎,都有好幾個月沒見過寧若老板的芳姿了。”


    寧若一邊在前麵引路,一邊笑道:“奴家身子不好,隻好打理些俗務,不能待客,沒的讓各位掃興。”


    陸憲看著寧若笑道:“老夫能成為寧若姑娘的俗務。倒是榮幸之至。”


    寧若挑挑眉間,迴眸一笑生出萬般嫵媚:“陸相這麽說,這是折煞寧若了,往後寧若再不敢出來。”


    “哎~,要是擷香館因此少了寧若姑娘這道絕世風景,那可是老夫的罪過了。”陸憲笑道。又跟寧若調笑了幾句,左轉右轉,來到了那包間跟前,寧若將包廂門拉開,做了個請的姿勢。又衝裏麵的女伎一招手,便帶著她們走了。


    在裏麵坐著的是一個保養的十分好的中年男子,身材修長。細長的丹鳳眼,一件赭石色卷草紋緞麵圓領衫,乍一看像一個士林文人,但他的目光中偶爾閃現的精光,卻讓他斯文的氣質中多了些世俗的狡黠。


    他見陸憲來了。站起身恭敬一禮:“陸相,好久不見。”


    陸憲毫不客氣的坐在主位上,看著他冷笑道:“呦,是什麽風把謝居士吹來了。”


    “行遠早就想來長安拜會柳相,無奈瑣事纏身,一拖再拖。所以今天擺酒給陸相賠罪。”謝行遠笑道。


    “嗬。你們謝家永昌商行現在可是江南第一大商行,控製了江南七成以上的絲織品買賣,就連老夫族人的榮嘉商行也要仰貴行的鼻息啊。”陸憲笑道。他雖然貴為宰相。但是陸姓是吳郡四姓之一,在江南的勢力仍然不如四大僑姓,謝家入隋之後雖然已經敗落,但是王謝蕭袁四家累世聯姻,蕭家在江左大族中一枝獨秀。和大隋帝室聯姻緊密,又出了多位宰相。到底還是壓了顧陸袁張這些江左本土世家一頭。


    “嗬嗬,都是同鄉故友,在下早就有意跟榮嘉商行的掌櫃詳談合作之事,大家彼此照顧生意,共同發財豈不更好?”謝行遠笑眯眯的,說出的話可不簡單,他這是在表示同意陸憲在他的生意裏分一杯羹,這是一塊不小的利益,自然不是白送的。


    陸憲眯起眼睛,,冷笑道:“如果是核檢土地人口的事情,老夫可幫不了忙,你沒看皇上這次堅決得很,不仔細查的都殺頭了。你不會是想讓老夫頂風上吧。”他可不會為了這點利益和皇帝撕破臉。


    “現在人心惶惶的,若是江南亂上一亂,皇上又怎麽好硬逼呢。這事並不需要陸相主事,隻要陸相莫急著出麵彈壓就行了。”謝行遠微微一笑。


    “你們這是在玩火呀。”陸憲兩眼射出寒光盯著謝行遠,他久居上位,不怒自威。


    謝行遠卻不被他的威壓所動,從容的笑笑:“這事成了對陸相也有好處,據在下所知,吳郡陸氏在這次調兵之中沒少撈好處,這些好處都是陸相退出西北換來的,難不成剛吃到嘴裏就吐出去?”


    陸憲沒有接話,隻冷笑著攻擊對方的弱點,意圖在這場談判之中掌握主動:“嗬,那筆錢的事情你們想要獨吞,現在有事了,又找到老夫身上,你們倒打的好算盤。吳王自己身上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幹淨,又弄出這事,他當真以為皇上不敢動他。”


    這個謝行遠在鄭倫得勢的時候獻女兒投靠鄭倫,暗中還跟長公主勾結,隻是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是吳王的人,當時吳王楊宇封號還是齊王,故意拿自己本來的齊地換了揚州那個風流之地,當時謝行遠被同行逼到絕路,他順手拉了他一把,自此之後謝行遠就一直死心塌地的為他辦事,因為他得到了鄭倫和長公主的信任,這兩人一對齊王有什麽動作,他都能提前給齊王報信,這也是為什麽,鄭倫和長公主權勢滔天,屢次想整齊王也沒有得手。


    隻是他不過是長公主消化錢的一個環節,除了能給楊宇通風報信,也再不敢有其他的動作。後來長公主死了,他也退出了長安。若不是陸氏一族在江南根深樹茂,對當地了如指掌,也窺不透這層關係。


    他也曾經懷疑是謝行遠弄走了長公主那筆錢,但他在江南的人盯了謝行遠許久,也沒找到蛛絲馬跡,沒想到他竟然把錢弄到了涼州,若不是李湛撞破,他還在江南掘地三尺呢。


    “那筆錢吳王怎麽可能一個人吞得下,隻是放在那裏等待時機再拿出來,沒想到被李湛那小子攪了局。”謝行遠被陸憲如此質問,卻毫無愧色。


    “怎麽那麽巧就被李湛撞破,嗬,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女兒是李湛的妾。誰知道你們什麽關係,演場好戲給老夫設套。”陸憲哪裏肯相信謝行遠的話。


    謝行遠聽到陸憲說起他的女兒,臉下意識的沉了沉,又立即恢複了平靜,依舊含著笑說道:“那個不成器的丫頭,已經跟我家完全斷了關係。何況,我費了這麽大的心力藏下這筆錢,白白交出去對我有什麽好處。”


    陸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瞟了一眼謝行遠,又問道:“還有鄭倫秘庫的事情,怎麽那麽巧都在那個時候揭了出來。”


    “秘庫那件事真是場意外,讓吳王也很被動,不過現在倒讓皇上不好再懷疑吳王。不過這兩件事卻能窺見皇上的態度,皇上誰也不信任,不管是關隴還是山東又或是江南,他隻想乾綱獨斷,陸相還不明白麽,皇上正在一步一步的收權,現在他不動你,是因為手上卻沒有人能用,高建、竇溫一個性格猶豫沒有主見,一個做事處處紕漏,根本不是宰輔之才,他自己提拔的於正傑、張九齡倒是好苗子,可起碼還要十年才能熬出資曆來。但皇上可沒停手,上一次考核官吏,皇上以吏部考核失當為由,欽點翰林院的學士下派到各州縣,您自己算算這幾年前前後後去江南各縣任職的人有幾個是您陸相舉薦的,皇上已經開始動您的根基了,您就這樣被皇上逼一步,退一步,真到退無可退,可就要赴崔濯、柳正言的後塵了。此時不動,更待何時呢?”


    陸憲看著他沉默不語,謝行遠也直視著陸憲,包間裏麵一時間靜的嚇人,陸憲閉上眼睛,半餉忽然掙開,眼中的厲芒直射謝行遠:“今天你沒來過這,也沒跟老夫說過任何話,你們要做什麽,老夫一概不知,也一概不管。”


    說罷站起身來,向門走去,謝行遠衝陸憲深施一禮:“多謝陸相成全。”


    陸憲忽然迴過身來,說道:“要想合作,就跟我交個底,長公主那筆錢到底有多少?”


    謝行遠想了一下,決定說出來:“兩千五百萬兩左右。”


    陸憲冷笑道:“皇上的胃口還真是不小啊。”說罷走了出去。這筆錢經手的是李湛,接手的是內庫,管內庫的是太監,李湛和太監自然誰也不會把這筆錢具體數額隨便說出去。朝臣雖然知道皇帝弄到了這筆錢,卻沒人知道確數,現在陸憲便認為皇帝把兩千五百萬兩通通吃進了內庫。


    待包間的門關上,謝行遠又坐下,悠哉悠哉的喝了一杯酒,嘴角含著譏諷道:“陸相,上了我的船,您還下的來麽。”


    他不知道的是,在這個包間旁的秘密隔間裏,寧若輕輕封上觀察的空洞,走到桌前,在一張紙上寫了一串鬼畫符一樣的東西,之後小心翼翼的疊好,叫來自己的心腹:“事關重大,急送。”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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