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爺在王氏死了之後,很是消沉了一陣。他很清楚,自從迴了長安,王氏就漸漸的變了,隻是沒想到,她竟然到了綁架孩子逼自己哥哥就範的地步。他怎麽也不相信,這樣狠毒的女人竟是自己的身邊人。


    他覺得愧對哥哥嫂嫂,又對王氏的下場很是傷感,有些無所適從。王氏死了之後,他的生活也是一片混亂,家事隨便丟給了姨娘,也懶得管孩子們的事情。


    表麵看起來,他好像沒什麽變化,依舊早上去衙門,下午去青樓教坊和同僚們喝酒取樂,晚上迴家胡亂歇了,第二天重複前一天的生活。秘書丞的工作很清閑,那些整理編輯書籍自有下麵的人去做,這裏是士大夫最推崇的清要之官,編修書籍,青史留名,更是一朝宰輔的必經之路,文人進階夢寐以求的地方。他以前在地方的時候,就希望哪天能進入秘書省,然而現在他真的做到了,卻覺得了無滋味,從前那些治國的抱負、誌向仿佛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今天,他從衙門迴了家,又直接進了書房,過了一會兒,下人便通傳,說五姑娘來了。這個女兒是他的長女,生母是自己先前的侍婢,王氏剛進門,便發現她懷了兩個月的身孕,這對於新婦來說太不尊重,王氏有權將這個丫頭發賣掉,但王氏卻沒有這麽做,而是把這個丫頭提成了姨娘,生下女兒之後,也妥善的安置。


    五老爺對王氏從此之後又敬又愧,刻意的疏遠了她們母女。再後來,王氏主動把自己的陪房丫鬟給他,五老爺才知道王氏是真的賢妻,愈發對她敬重,他身邊姨娘漸多。也便顧不上五姑娘和她的姨娘了。


    兩年前,五姑娘的姨娘去了,王氏跟他說,正值他調迴長安的關鍵時期,哪裏還顧得上家裏的這些瑣事,他很不耐煩的說:“行了,知道了,你全權處理就是了,何必問我。”他知道王氏一定會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妥當。果然,像所有家事一樣。王氏很快就把這件事處理好了,沒用他費半點神。


    五姑娘和她姨娘就像空氣一樣安靜,五老爺甚至對這個女兒沒有什麽印象。


    直到五姑娘走進書房。給他行了禮,靜靜的站在他麵前,他才想起,多年前,曾經有那麽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子。在書房中為他紅袖添香。


    五老爺對五姑娘笑笑:“你長的越來越像你娘了。”


    五姑娘卻並沒有接這話,隻是說道:“三伯父和三伯母有意過繼一個侄女到膝下,本來選定的是六妹妹,隻是妹妹病了,無法成行,女兒便在太夫人麵前自薦替六妹妹。請父親成全。”聲音依舊平靜,仿佛隻是在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五老爺眉頭微皺,愣了愣。隨即又釋然了,展開眉頭,笑道:“你的性子果真像你的姨娘,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跟你祖母商量的,你迴去吧。”


    五姑娘衝著父親磕了三個頭。便頭也不迴的走了。


    這件事就像一塊投入湖中的石頭,在府中引起了一陣漣漪。隨後又歸於平靜,五姑娘上路那日,五老爺照舊去了衙門,卻沒人知道,他隨後就從衙門裏出來,飛馳到十裏亭外目送自己女兒的馬車離開。


    涵因接到信,才發現自己高看了二夫人,二夫人看起來在二房事事做主,而實際上卻並不能隨心所欲,也不過能在一點小事上做做文章。


    慕雲有些憂慮:“夫人,畢竟是五夫人教養的,我怕……”


    “怕什麽,她一個小丫頭都不怕我,我倒要怕了她去。”涵因捏起一個葡萄幹,放進嘴裏。


    “倒不是怕她,隻是不知道她為什麽自請來這裏,若是咱們家裏的姑娘接二連三出事,咱們都督府的名聲可就……”慕雲很是擔心,最近事情太多了,讓她有些神經敏感。


    “我倒對她挺感興趣的,以前跟五房接觸也算不少了,從來沒注意過她,沒想到這樣一個丫頭,也能做出這樣轟動的事來。有意思,就叫她來。”說罷提筆給太夫人寫了迴信。


    李湛聽說了也頗為吃驚,他對這個五姑娘一點印象都沒有,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五姑娘的樣貌,隻笑道:“不拘哪一個,來了就好。涵兒,你就辛苦些吧。”


    涵因笑道:“這次,等五姑娘來了,我再去試探陰家的意思,看看他們還有沒有和咱們家結成親家的意思。”


    李湛笑道:“不急,我跟陰家老爺說了,說陰慶孺子可教,還讓他迴集文閣。昨天已經銷了假迴來了。”


    “彥兒的西席打算聘什麽人?”涵因又問道,有一次李令彥因為自己之前的玩具一個小銅馬,匆忙間沒有帶來,找不到了,急的大哭,奶娘、丫鬟用什麽都哄不住他。涵因便給他講了個故事,總之是把他哄住了。


    之後,李令彥便跟她熟了,三天兩頭跑過來,纏著她,讓她講故事。


    她本來覺得哄孩子很厭煩,不過看到李令彥可憐巴巴的眼神,就想起自己的孩子,也在別人手裏,她也希望別人能夠善待她的孩子,於是心軟了下來,把李令彥帶在身邊。沒想到這個孩子越來越喜歡黏她。


    不過帶孩子終究是件累事,小孩子喜歡吵鬧,打擾她做其他的事,於是她就愈發盼望李湛趕緊請個西席來,省得李令彥纏著她不放。


    “是李時翼先生的弟子翟信,聽說學問僅次於他的兩個師兄廖文愷和李詡。”李湛笑道。


    涵因想了想卻說道:“這樣的人才怎麽屈就到我們這當西席?”


    “明年李詡要參加春闈,他自覺年紀小,學問不夠精深,便決定下次春闈再去。他自小家貧,寒門出身,在長安裏也沒有什麽門路,到我這裏來,除了能賺些束脩奉養老母,我還可以給他寫封薦書,到時候去長安應考,投卷也方便。”李湛笑道,不少寒門子弟就是通過這種法子晉身官場的。


    涵因點點頭,李湛這樣說,就是有把握給自己人走門路,看來李湛以前在長安打下的關係還是要給李湛些麵子的,隻是她還是心存疑慮:“不過冀學可是跟南學北學都有衝突之處啊。”


    李湛卻不以為意:“反正孩子也不需要什麽高深的學問,先把字都認全背會就行了。”


    “那讓先生住朔風館後頭,也讓彥兒在那學習吧。”涵因提議道。


    “行,你看怎麽合適就怎麽安排吧。”李湛在家事上向來沒什麽意見。


    五姑娘到姑臧的時候,恰巧下了場大雪,陰沉沉的天空壓在從河套平原拔地而起的城池之上,將整個姑臧都籠罩在紛紛揚揚的鵝毛之中。五姑娘攏了攏身上海狸皮出峰大氅,這是臨走前太夫人賞的。也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衣服。


    五夫人從未苛待過她,但也從未寵愛過她,所有衣服都是府裏的定製。但因為她們母女不受寵,那些下人也欺負到她們頭上。她母親重病之時,雖然五夫人給她請了大夫,但采買的藥卻克扣了人參,為了讓姨娘吃上人參,她便自己做主把華貴些的衣服首飾都當了,換人參迴來。隻是,她一個小姑娘,又不能出府,全假他人之手,吃虧是必然的。結果錢沒少花,參有是有了,卻是以次充好,藥依舊不見效。


    姨娘死後,五夫人叫人整理東西,她心裏不忿那些人拿了錢不辦事,便把這事情鬧了出來。五夫人雖然秉公處理了,卻覺得這女孩子太有心機,更不喜歡她,隻做些表麵功夫,也沒把她往年的衣裳和首飾補齊。


    太夫人覺得這樣去涼州太不像樣子,便賞了首飾和衣裳。


    車到了都督府門口,從側門徑直進去,婆子們已經在二門口恭候了。見到她,都笑道:“姑娘可算來了,夫人已經等了多時了,快隨奴婢們進去吧。”


    一路轉過亭台樓閣,看到隨便一間房舍精巧華麗,不讓唐國公府中最奢華的慈壽堂,五姑娘才知道,這涼州並非別人口中的蠻荒之地,都督府也並非像他們傳言的那般破敗寒酸。一進醉臥居,從旁邊迴廊穿過,進了照水樓,暖風鋪麵而來,涵因正在偏廳的坐榻上端坐著。


    五姑娘見到她,連忙下拜行大禮,隻是“母親”這個詞怎麽也說不出來。涵因笑著起身相扶:“快起來,正念著呢,就到了,來,坐吧。”說著把她拉上主位,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五姑娘不敢失禮,最後半坐在塌上,低著頭不說話。


    涵因上下打量她,細眉細目,長相清秀,並無特別突出之處,讓人很容易忽略,細看之下,眉宇之間帶著一種清冷的情態。又問了她女紅、識字、琴棋書畫,還好,王氏雖然不管她,卻也讓她跟著姐妹們在家學裏學習,隻是她所讀的書很是有限。涵因要求並不高,因此看她到這個程度,已經很滿意了。


    又說了一會兒,涵因笑道:“老爺去了西北大營,已經派人去通傳了,大約明日迴來,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給你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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