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又和竹心商議的半日,涵因待他迴來,便問他們商議的結果。


    “竹心先生建議我嚴查走私,我還是有些猶豫,畢竟這裏頭要牽涉不知道多少人,從前我跟著柳相做這事,這裏頭的門道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李湛笑道。


    涵因知道李湛下這個決心很難,不論是誰,以一己之力去動別人的蛋糕,心裏都難免忐忑,她笑道:“夫君自從做了那個決定,就已經得罪了整個官場了,不管夫君想還是不想,你已經成了皇上的孤臣,難道你還以為在朝中為你說話的,是支持你的人麽,他們不過是為了打擊另一邊跟皇帝站在同一線,一旦事情有變,他們會立刻拋棄你。”


    “你說的雖然在理,但是也沒有必要激化跟他們的矛盾,那樣我們恐怕會更艱難。何況,古話說‘滿招損,謙受益’,現在如果不收斂,我怕將來……”李湛皺眉道。


    “但夫君記不記得皇帝把你派到這來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想讓你壓服這裏的世家麽。你若是起不到這個作用,皇帝會毫不猶豫讓你做棄子,到時候,那些人也不會承你的情,還會落井下石。”涵因冷笑道,她太清楚官場的那些事了,李湛至今仍然跳不出為人臣子的思維,她也隻能盡量站在他的角度來替他考慮。


    李湛的表情愈發嚴肅,說道:“怕逼得太狠,狗急跳牆。”


    “夫君還沒有接受你自己現在的狀況麽。”涵因很認真的看著他,說道:“現在夫君還有什麽可失去的?滿朝文武有誰能站在你這邊,李諾雖然被你拱上了族長之位,但他影響力有限,將來有事,他最多自保。也顧不上你。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什麽可顧忌的,俗語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顧忌的應該是那些世家們。”


    李湛看著涵因,沉默不語。


    涵因繼續說道:“人都是欺軟怕硬,都是隴西邊地,他們自己撈好處,不想著分咱們一杯羹,本來就是沒把咱們放在眼裏。夫君現在可是恩榮加身的都督,這等數十年不遇的大恩。不趁著現在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往後都不會把咱們當迴事。倒是折騰一番,他們反而要讓著你。”見李湛意動。又說道:“我知道夫君怕咱們這邊折騰起來,把他們都得罪了,一旦皇上看你不順眼,你就毫無招架之力了。不過你放心,現在你是孤臣。皇帝至少在這段時間裏麵絕不會動你,相反還會支持你,否則的話,以後哪個臣子還會為他盡心辦事呢。”


    李湛思索片刻,帶著些自嘲說道:“夫人說的對,如今我才是被逼到牆角的狗。再不蹦起來,怕是兔子沒死,就要被烹了。”


    涵因知道他現在壓力很大。跟家族離心,在朝中失去支持,李湛即便再從前最失意的時候,處境都沒有這樣兇險,涵因拉著他的手。笑道:“夫君何必如此說自己。我們不過是為自己,為孩子求一條活路罷了。”


    李湛點點頭。笑道:“是啊,再難也要走下去。”


    涼州的過路稅其實並不是個新鮮玩意,自古進城都有城門稅,尤其是北朝戰亂頻繁,地方勢力龐大,反正這些錢就算收了,也交不到朝廷手裏,那時候按人頭收錢,世家大族在各地派去各地做生意的,不是佃戶就是仆役,最多有一人族人盯著,這些人都不收錢,別管帶多大的車隊,運送多貴重的貨品,因此這些過關稅、城門稅大多落在一般貧苦百姓身上。


    世宗皇帝覺得地方上各自為政,阻礙商貿,不利於天下貨物流通,因此才取消了。當時還在朝中引起好大爭論,很多官員認為這會造成百姓四處流竄,不利於地方的安穩。不過,另外一些人認為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對此很是支持。總之,這件事於是就這樣定了下來。


    而李湛的過關稅則是按貨物收錢,帶的東西越多,交的錢也越多。那些世家大族自然是吃虧,他們屢次暗中活動,想在朝堂上把李湛彈劾下去。無奈皇帝力挺李湛,他們也毫無辦法。隻能在報備貨品上做些手腳。


    所謂上有政策,下遊對策,要收過路稅的是李湛,而下麵實際做事的人都是胥吏,李湛不可能事必躬親,這些人慣弄手段,都是欺上瞞下的好手,李湛盯著的時候,他們也查的嚴些,李湛沒空理這些事的時候,他們就大肆收受賄賂,將那些貨品私放過去。


    李湛是清楚這些情況的,他卻沒有死盯著不放,一是他時間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這處,二是也不好把那些世家逼的太緊。隻要收上來的錢差不多可以讓他支持西北大軍的軍費也就罷了。


    跟竹心先生商議之後,李湛便開始嚴查走私,並且開始搜檢過往商旅,名頭是查邊關奸細。


    之前的時候,所有入關的貨品從關外運到長安,途徑涼州,都要交錢。至於這些貨品是不是走私貨,李湛也一概不管。而現在,李湛的態度忽然變了,所有過涼州的西域貨物必須有在各關卡入關時報備的憑條。這些憑條都是按照各家在戶部所賣貨物的數量和種類配發的,沒有的都是走私貨。本來這塊都是邊關管理的,各商團都會買通邊關守將走私貨品,甚至有些大將還會坐分一部分貨品的利潤。


    現在李湛開始嚴查這些走私貨,所有查出來與憑條不符的,一概沒收充公。他分管此事的吏員們一看,上官發了這個命令,都高興死了,這就是又給了他們一條發財的門路,趁機又可以索一大筆錢。


    在新令剛出來的頭幾天,自然是查得最嚴的時候,這些胥吏也知道,隻有先狠狠的切上那些商賈一刀,他們才肯吐出血來,自然辦事特別用心,不少家的走私貨都被查了出來。州府的倉庫裏頭堆滿了沒收的西域奇珍。


    那些商人們自然是叫苦不迭。從西域諸國運到陽關、玉門關外,因為路途遙遠,貨品大多被跑這條線路的幾家商隊壟斷,因此售價已經抬到成本的數倍,如果有人從這裏進貨,本身成本已經非常高昂了,從西域運貨進大隋,玉門關、陽關的關稅高達貨品總價值的一半,這還僅僅是最外麵的一道關卡,從西北到長安中間還有兩道關卡。每過一道,就要收這麽多的錢,之後運到各地市集。還要再交商業稅。七七八八算下來,中間的利潤要上交八成,當然即便是兩成的利潤也是很可觀的。


    那些世家跟西域往來數百年,早就打通了沿途各地方小國的關卡,再逃掉大隋的關稅。從產地一路運到長安,成本減到最低,加上出關所帶的茶葉、瓷器、綢緞獲利,跑這一趟,可以獲得十幾倍,甚至數十倍的利潤。與這種巨大的利潤比起來。不過各地的官員們也不是好打發的,這些人起碼要吞掉其中六成的利潤,不過各家由此多獲得兩成利潤。已經足夠讓這些世家費盡心機打通關節了。長公主曾經派人調查過,各大世家走私的總額最高時達到五千萬兩,平時也有兩、三千萬兩,而大隋在國朝初年一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三千多萬兩,後來國力漸漸強盛。最多也不過達到五六千萬兩。走私涉及的金額甚至與國家收入相當,由此可見其中的利潤。因此。這些貨一旦沒收,他們的損失就是巨大的。


    各個商隊的背後都是各大世家,他們自然是坐不住的。貨品被扣的第一天,商隊的大管事就帶著重禮來求見李湛。李湛根本見都不見就把人打發走了。這些管事雖然被主家重視,也跟很多官員結交,但身份多是家仆,最好也不過是商籍,李湛根本就不會理會他們。


    這些日子,都督府的門口排著一串長隊,都是來向李湛送禮求情的,來求見李湛的人,身份也都漸漸高了起來,開始變為各家族主管這一塊的族人,甚至還有族長。


    這些人見不到李湛,主意便打到了涵因這裏。


    這些夫人們,以看望涵因和小公子為由,前來拜訪,也有邀請涵因去花宴、遊園的,但涵因卻以身體不適,把這些訪客和邀請都拒之門外。最終,她還是見了和她關係最好的崔如君。但崔如君一開口有想把話題往這上邊引的意思,涵因便顧左右言他,崔如君幾次被她岔過去,還是不死心,最後咬咬牙還是開口說了:“姐姐,現在族中都在指望老爺能跟都督說上話,這貨的事……”


    涵因卻笑道:“這是他們男人外頭的事,不是咱們婦道人家該插嘴的。”這一句話,就把崔如君準備的滿肚子的求情都噎了迴去。


    崔如君見涵因這樣的態度,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好打道迴府了。


    李諾還是不死心,便秘密來找李湛求情:“都督,你看全族上下這麽多雙眼睛盯著我,我也很為難啊。”


    李湛一聽他這麽說,大為火光:“你安生些吧,我現在正在嚴查走私,給你徇私,別人怎麽辦。為了讓你當族長,我可是給足了你麵子,我能讓你吃虧麽。你是族長,還是他們是族長,李詢就借著這件事給你出難題,你倒好,他說什麽,你就做什麽,被人牽著鼻子走。這樣下去,你自己就算坐在這個位置上,又如何做得了主?迴去老老實實待著,把本家裏頭那些人窮嚷嚷的人都給我壓下去。”


    李諾自己一琢磨,也覺得李湛說的很有道理,再不敢言語,又匆匆跑了迴去。再有族人攛掇,他也一概嗬斥迴去:“現在正是風口浪尖,就算你不會看眼色,也該懂些人情世故吧,這時候去求不被打迴來才怪,你們都安生些,現在涼州李都督最大,他畢竟是咱們的族人,之前沒有虧待咱們家,之後也不會,迴去吧,迴去吧。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去求情的……什麽?有人說我無能……那你們看誰有能耐就找誰去辦……”便把這些人打發走了。


    ps:


    感謝夜黎麗同學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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