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吳王派了人送秘信迴江寧吳王府,我們督理司一直都在盯著,有任何風吹草動都不會放過。”劉公公笑道。


    皇帝沉著臉,冷笑:“我那個小叔叔到底想要做什麽……”


    “也可能就是吳王府屢遭賊人的事情……”劉公公一成不變的弓著身子。


    “哼,我看他是欲蓋彌彰吧,焉知那些賊人不是他搞出來的事情,要不然這些人怎麽會衝著他去呢。我已經調了天武軍護著他吳王府,他卻要另外調自己的人過來,誰知道是不是借這次機會想要渾水摸魚,有所圖謀呢。”皇帝現在是不信任任何人,何況現在吳王在宗室中還是很有威望的。


    劉公公雖然覺得皇帝多少有點風聲鶴唳,小題大做,不過也沒有給吳王說好話的意思,隻是笑道:“旁邊的縣男府也不堪其擾,鄭鈞的弟弟鄭欽上書彈劾京兆府治安不利呢。”


    皇帝笑道:“鄭欽不是她的三哥麽,也難為他家跟吳王做鄰居。”


    劉公公笑道:“她娘家在那裏不得安生,不如讓他們搬搬,我們的人也方便從旁監視。”


    “搬……”皇帝想了想:“那宅子是朕賜還他家的,也沒道理讓人家搬走啊。要不朕下一道特旨……不行,太顯眼了,打草驚蛇怎麽辦?”


    劉公公笑道:“成州同穀縣縣令剛剛丁母憂去了,聽說吏部正在商議人選呢……”


    皇帝看他一眼:“也好,他在自科考之後,也在朝中待了三年多了,也該下去曆練曆練了。準了,叫他盡快啟程。”


    “是。”劉公公笑道。


    “你們的人在縣男府裏麵要小心一點。別弄出太大動靜來。”皇帝不大放心的囑咐道。


    劉公公弓著身子應了。涵因給他送了不少錢,他可不希望鄭欽受池魚之災。這件事情雖然沒有跟她商量,不過想必涵因會領情。


    畢竟隻有在地方上曆練過的官員才有可能更進一步。並不是每一個經過科舉或者門蔭進入仕途的年輕官員們都有這樣的機會。同穀縣雖然不如河北、山東的縣那麽肥。但在隴右可算是數得上的,有“隴右糧倉”之稱,為了這個缺,吏部那裏可是有不少人惦記這個呢。現在讓皇帝一句話給了鄭欽,不知道多少人紅眼睛呢。


    他很清楚皇帝對這家子的微妙感情,所以他能夠一邊為皇帝分憂解勞,一邊心安理得的收著涵因送過來的錢,既為他們辦了事,又不會招致皇帝的反感,個中分寸也隻有他能拿捏得好。


    涵因收到鄭欽接任同穀縣縣令消息的時候。鄭欽已經帶著皓華啟程赴任了,劉公公派人帶給她一封信。她在知道承了劉公公的人情以外,恐怕皇帝已經開始對吳王疑神疑鬼了。


    鄭倫的秘庫中到底有什麽。她也不知道。不過與其讓它爛在吳王府的底下,不如給皇帝添添亂,自己賺一筆。


    李湛雖然從軍中迴來,卻忙著處置在軍中之時積壓的府務。


    涵因便又去秘密見廖文愷。


    廖文愷交給涵因一張銀票,涵因一看是十萬兩。笑道:“已經說了,我隻要五萬兩,剩下的你拿走。”


    “第二批已經賣掉了,第三批也已經聯係好了買主,屬下已經收益頗豐了,這些理應給夫人。”廖文愷笑道。


    涵因想了想。並沒有繼續說銀兩的處置問題,而是問道:“有件事還要向先生打聽。”


    “夫人盡管吩咐。”廖文愷看著麵前這個女人,不知道她還有什麽主意。


    “我聽說廖先生在文廟的舊址上辦了一間義學?”涵因問道。


    “是。涼州地處邊陲,學問之事始終無法與其他各地匹敵,每年科考的學子,涼州也少有能取中的,在下不才。想以微薄之力做些事情。在下做這件事情,可跟順風幫沒什麽關係。”廖文愷笑道。


    “先生是想要發揚光大李時翼先生之學說吧。”涵因笑問道。


    “先生學問精深。鑽研數十年,我為弟子,自然要為師門做些事情。”廖文愷說道。


    涵因看著他:“我去過那個地方,實在是太過簡陋了,先生怎麽找這個地方辦義學,難道手頭就真拮據至此麽。”


    “夫人有所不知,這文廟是後涼時期就設立的,後來幾經戰火就焚毀了,從前涼州刺史也重修過,但後來有一次吐蕃人打了進來,幾乎夷為平地。後來就一直荒廢著。官府這些年本來有重修的意思,不過去年盧刺史為了籌集安撫兵戶的糧食,幹脆把文廟這塊地賣掉了。我老師傾盡家產把這塊地買下,又重建了房舍,想要以此招收學生,誰知道剛剛建好沒有幾天,竟然突然被一場大火燒了個精光,就剩下現在這幾間房舍。因為之前建房舍之時,在下動用了不少幫裏的銀錢,已經讓不少幫眾很是不滿了。所以現在也沒有餘力維修。老師自此之後便病倒了。在下接手了義學,但在下能力實在有限,隻好教些開蒙的孩子。讓夫人見笑了。”廖文愷說道。


    涵因奇道:“李時翼先生也是姑臧大房之人,隴西李氏素來以家學精深著稱於世,對李先生發揚學問應該鼎力支持才對,怎麽卻不聞不問呢?”


    廖文愷冷笑:“要是真不聞不問倒好了,據我所得到的消息,那把火恐怕和李家本家脫不了幹係。隻可惜我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敦煌,來不及應對,等我趕迴來,已經晚了。“


    涵因一挑眉:“這又是什麽緣故?”


    “李家族長主張的是北學,而我家先生少時就四處遊學,拜大儒劉翊為師,傳承的是冀學。他們自然對我們百般打壓。之前官府賣這塊地皮的時候,並沒有那麽貴,李家長房在那裏抬價,老師便把自己的產業全都變賣了,來買這塊地皮,修建的時候李家長房也是百般阻撓,若不是我動用了幫內的銀錢撐了下來,房子也修不起來。誰想到他們竟然做得那麽絕……”廖文愷憤憤的說道:“現在之所以辦成義學,就是因為根本收不到學生,所以隻能免費教些家境貧寒的孩子,這些還是用幫裏的錢在維持。”


    當時的儒學自南北朝起就開始有南北之爭,北學秉承東漢學風,主張鄭玄的注疏,而南學則融合了玄學、佛、道等學說。本來在正常的時空,唐太宗命孔穎達撰寫《五經正義》使儒學達到了統一,此時應該不再有儒學的派別之爭,但是在這個時空卻全然不是這麽迴事。出於某種原因,《五經正義》成了孔穎達私撰的著作,沒有得到官方的承認,反而成了南北兩派共同攻擊的對象,因為孔穎達是冀州人,他們這一派被稱為冀學。李時翼和廖文愷就是傳自這一派的。


    朝廷裏麵則是哪派上位,哪派就成主導,隻是苦了那些考明經科的學子們,明經就是考儒家經典和注疏,若是碰上的考官是這一派的,你背的注疏是另一派的,那就別想中科舉了。


    皇帝也曾經想要統一過,隻可惜為這件事朝堂上吵成一團,之後各家該怎麽樣還怎麽樣,統一注疏的問題最後也沒有解決。


    這種派別之爭可以達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在李家族長主張北學的地方,想要宣揚翼學,被打壓很正常,不過燒人家房子這種事可是太過惡劣了。


    涵因笑道:“我知道了,這樣吧,這次掙來的十萬銀錢,我還是拿走一半,剩下這五萬,就給你重建文廟好了。不過這一次你可要好好保護房舍了。”


    廖文愷愣了愣,有些疑慮的說道:“隻是聽說刺史是南學,若是他知道夫人竟然支持我們……恐怕……”


    “我會向刺史引薦,你做好準備吧。”涵因笑道,心想李湛接受的是南學最好,那麽他就更樂於見到北學和冀學爭鬥,於是又說道:“你放心,即便刺史不同意冀學,若是有人敢向上一次那般知法犯法,刺史也會秉公處理的。學術之爭怎麽可以用這種卑鄙齷齪的手段來解決呢。”涵因這是利用李湛的地位,向廖仲愷保證官方的支持。現在李湛的重要幕僚之中有她的人,她甚至可以不經過李湛,調動刺史府的一部分力量,因此她有這個底氣給廖文愷這樣的保證。


    “夫人之大恩,屬下銘記在心。”廖文愷對涵因深深一躬,對於他來說,自家學派的發揚光大,要比順風幫重要的多。對於沒有信仰,以實用主義為第一的涵因來說,這種執念是難以理解但又是最好利用的。


    “先生客氣。”涵因笑道:“往後也許還會有事情要勞煩先生呢。”


    “冀學雖然不繁盛,但同門之間最為團結,相互幫忙提攜。我們也有不少人在朝中為官,雖然人微言輕,也算是一份力量。夫人既然支持我們,我們也必然有所迴報。夫人若是將來有用得著之處,廖某不才,還是可以支使得動幾個人說話的。”這是廖仲愷以冀學傳人身份所做的承諾,並不同於那個受涵因控製的順風幫幫主,而涵因最需要的就是這個,能在朝廷上發出聲音的士人。


    涵因露出一抹笑容:“希望先生的學說可以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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