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諦將長安的事情整理好交到了杜筱手上,帶上得用的幾個副手、長房還有糕餅師傅以及幾個學徒,一行人輕裝簡行,終於在六月下旬到了涼州。他們隻跟著大波人馬走大路,不求快,隻求安全。


    這一次李諦特地多帶了幾個人過來,其中一個叫鄭新,是當初涵因兩年前送到店裏學徒的,比開店時候的第一批還要晚上一年。但他的經商天賦卻比別人超出太多。李諦一直不甘心隻做糕餅鋪子的掌櫃,他堅信有一天他會有機會向上爬。因此他很早就注意培養能接自己班的人,省得自己往後真有機會走了,涵因不肯放人。


    即使他現在並不是誰的奴婢了,而且還跟涵因有血緣關係,在這個時代,他投了涵因,涵因又親手放了他的奴籍,他便終身跟涵因也有主仆之義,雖然涵因也未必會把他怎樣,但若是給他製造阻力,他的麻煩就很大。


    這些年,他一直帶著這個孩子在身邊培養,他不在的時候,獨立處理一些突發的事情,都處置得很不錯,也漸漸能壓得住場麵了。


    李諦憑著商人特有的嗅覺,察覺到這一次李湛到涼州上任,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氣息,絕不是一般的被貶黜。他有一種預感,這是他一直以來所期待的機會,是他這些年甘心折服於一個女人之下一直盼望的東西,這種預感讓他的心裏升起一絲隱隱的興奮。


    因此,這一次去涼州,他坐了萬全的準備,不管是帶的人,還是在長安總店接手的人,都安排得極為妥當,為的就是保證即便他脫開手。稻香村也依然能夠平穩運轉。


    “堂兄坐吧。”自從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涵因就一直以堂兄稱唿。


    李諦卻不敢拿大,笑道:“夫人客氣了,小人還是先跟夫人匯報一下稻香村前兩個月的收益。往後,每個三個月都會有人把賬冊從總店送過來,這樣安排可妥當?”


    之前李諦是每個月跟涵因匯報一次,然後賬房那邊會把賬冊交給祈月核對。這一次,涵因跟著李湛五月就從長安出發了,四月份和五月份的情況都沒來得及知道。不過,李諦剛到。現在隻是按照禮節拜見一下涵因,自然沒有現在就交代生意的道理,他這麽說也隻是表示對涵因的尊重。


    涵因也隻是合乎人情的說道:“堂兄一路辛勞。此事倒不急,等堂兄休息好了再說吧。”


    “好,賬冊都已經準備好了,夫人什麽時候方便,隨時叫人傳喚小人就行了。”


    涵因便跟他提起了李湛要人的事情:“還有件事情想跟堂兄商量。老爺如今剛剛赴任。作這一州刺史,事情千頭萬緒,人手周轉不開,現在的幾位幕僚,竟沒有一個擅理財的,老爺為這事發愁。我就想,這種事情,與其委托外人。不如用自家親戚,便想跟老爺推薦堂兄……”


    李諦聽了之後,心頭一跳,果然自己的預感是對的,他垂下眼皮。掩住目光中透出的興奮,隻聽涵因語氣一轉。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猶豫:“……可是,我想如今稻香村離不開你,而且做幕僚要替老爺打理各種小事,倒是有些屈才了,況且也不知道堂兄自己可願意。因此就沒跟老爺提。”


    李諦按下微微升起的失望,笑道:“夫人對在下大恩,在下自當湧泉相報,夫人作何安排在下都會全力以赴。”


    “終歸還是要堂兄自己願意才好,畢竟稻香村是堂兄一手經營的,也是堂兄這些年的心血,而且離了你,我還真不知道讓誰操持這攤子事。你若想去,我就跟老爺說說看,你若不願意,這件事就當我沒提過。”涵因已經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雖然李諦竭力做出淡定的樣子,但驟然的興奮還是有跡可循,比如放大的瞳孔總是先於垂下的眼皮,再比如李諦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微微繃直的身體透露了他的內心。


    李諦用盡可能淡定的聲音答道:“夫人的顧慮很有道理,不過稻香村如今已經發展的很穩定了,每月的盈利也在穩定增加,幾個師傅也會定期推出一些新樣式的糕點。各地鋪子的掌櫃也都是老手了,隻要定期核對賬目即可,其實現在隻要找一個穩妥之人負責日常事務即可,人選也是現成的,就是杜姑娘,我已經把長安的事悉數委托給了她,其實之前我不在長安的時候,也都是她全權負責,一般的突發事情,也都是由她一手處理的。若是再大的事,怕是我也不能自專,還是要靠夫人拍板了。”


    “可是涼州這邊開分店的事情也要你主持,那不如等過個一年半載,分店的事情辦妥當了,你再過去?”涵因問道。


    李諦怎麽肯,如今李湛正是手頭沒人,等過了這時候,讓他找到了人,哪裏還有他的位置。


    李諦遂笑道:“其實,分店的事情沒有我,也是一樣的,夫人可記得兩年前的時候您送到稻香村的一個孩子,讓他在那裏當學徒?”


    涵因點頭道:“從仆役和家裏佃戶的孩子裏頭選的?我現在倒不大記得了,不過到如今也不過三四年的功夫,他們行麽?”


    “做生意主要看天賦,有些人做一輩子生意也不過賺些辛苦錢,有些人隻要領進門,就能無師自通。”李諦一說起這些事,語氣就變得自信而有說服力,“其他人雖然也伶俐,不過沒有人像鄭新這般有天賦,這些年我把他帶在身邊,就是看好這一點。這次來涼州,我本來就打算主要讓他來負責。夫人要是相信小人,就讓他試試。您知道麽,有一次在長安,我正巧有急事,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夥計,有個人提著糕點來打上門,說東西以次充好,要退,那人頗為兇悍,幾個夥計都不感出頭,隻有鄭新出去,竟用話套出來這人根本不是在我們店買的糕點,而是別的店為了給我們的生意搗亂雇來的人。他還想出了糕餅券……”


    涵因聽到“鄭新”這個名字,卻忽然覺得聽著耳熟,她沒有聽進去李湛拿一通為鄭新說的好話,而是一直在想哪一個是鄭新,沉思半餉忽然猛地想起了他的身世,見李諦似乎還準備了一車的話推薦鄭新,說道:“鄭新啊……我記得他,倒是個伶俐人,不過那個孩子選來當學徒的時候好像隻有十五歲,到現在也不過十七歲,這麽年輕的掌櫃……就怕壓不住場麵。遇到事情,也不知道會不會慌。”涵因自家的奴仆都一律從涵因姓鄭,李諦推薦涵因親自選上來的人,也是為了讓涵因放心。


    李諦心想,你自己才多大,算計起來比誰都精,鄭新比你還大一歲,這會子倒嫌人家年輕,一邊嘴上盡力勸服:“比同齡的孩子沉穩許多,夫人可以見過就知道了。而且賬房胡先生也是老人兒了,一般的事情足夠應付,何況我也在這裏,抽時間過去看看,應該也不會耽誤了老爺的差事。”


    涵因似笑非笑看著李諦,端起茶喝了一口,李諦知道她不好糊弄,不知道她有什麽想法,生怕她話鋒一轉,說自己不放心,不讓他去了,心裏有些發急,不過他還是穩了穩心神,拿出跟生意場上對手談判的氣度,笑道:“其實我跟著老爺為夫人效力的機會更多,畢竟老爺才是一家之主,老爺這邊有什麽事,小人也能及時告訴夫人。”


    涵因把茶碗放在一旁,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管好內宅便好了,知道那麽多外麵男人的事有什麽用。”


    李諦奉承道:“夫人太謙虛了,唐國公不在的時候,誰不知道內外大小事務都是夫人一手操持。”李諦小心翼翼的不直接提起涵因的孩子。


    涵因笑笑:“那陣子家裏正亂,不過是應急罷了, 大事上還是老爺主持。隻不過這些事都不避著我罷了。”


    “夫人是老爺的賢內助,老爺的事情,夫人要事先心裏有數,才更能為老爺分憂,小人願做夫人的手和眼,為夫人效犬馬之勞。”李諦笑道,他知道沒有一個女人不想知道男人在外麵幹什麽。


    涵因在李諦的臉上瞄了兩眼,見他獻忠心的表情倒是做了個十足十,笑道:“堂兄的這份心意妹妹記在心上。堂兄為老爺辦好事,也就全了這些年我們的兄妹之情。”


    李諦知道涵因這邊是同意了,站起身來向涵因一躬:“小人一定竭盡所能。”


    “堂兄一路辛苦了,管事應該把你們的住處都安排好了,就趕緊迴去休息吧。”涵因笑道:“之後老爺恐怕還要跟堂兄詳談一次。”


    “小人隨時恭候。”李諦說道。


    “明天讓那個鄭新過來,我要見見他。”涵因吩咐道。


    “是,那小人這就告退了。”李諦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走出去的腳步都帶著不自覺的輕快。


    待李諦走了,涵因方對一旁的祈月問道:“你對鄭新可有印象?”


    祈月想了想,忽然恍然道:“難不成是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名門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光映雲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光映雲影並收藏名門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