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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徵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到皇帝了,後宮自從選了新人,她的寵便被分薄了,今天她的宮女卻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跟她說皇帝的禦駕已經往這邊來了。


    王徵忙整理好儀容,準備接駕。可過了許久,也不見皇帝過來。她忙命宮女去打探。原來皇帝是來了瑞和宮,卻讓人把塵封已久的正殿打開了,已經在那裏待了許久,也沒有見出來。


    王徵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皇帝許久沒來,那些慣會看風向的太監們瞧她的眼神都已經變了。


    以往,她端著清高的架子,皇帝也喜歡縱著,而今,她卻不得不放低身段,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沒有天子的寵愛,即便她是太原王氏的長房嫡女,也不算什麽。


    想到這裏,她站起身來,跨出房門,向前殿走去。


    然而她還沒有跨過前後院之間的隔門,便被一個太監笑嘻嘻的攔了迴來,她識得此人,這是自打劉勝升了樞密副使之後,接替他貼身伺候皇帝的曹義曹公公。


    “王美人娘娘請迴吧,皇上吩咐不許有人打擾。”曹公公說話客氣,卻無一絲轉圜餘地。


    王徵暗歎了一口氣:“那公公就讓臣妾在這裏等著吧。”


    曹公公這樣的皇帝近侍,每年都會收到王家給的一大筆銀子,自然不會為難王徵,笑道:“那娘娘就辛苦了。”


    皇帝在瑞和宮的正殿中已經呆呆的坐了好一會。厚重的殿門關閉,便將裏外完全隔絕,長公主當年最重視保密,瑞和宮特地讓工匠重新修整,就是為了更加隔音,即便是用耳朵貼著大門,裏麵高聲唿喊。也隻能聽見模糊的嗚嗚聲。


    於是,皇帝便向著大殿頂上那雙龍蓮花藻井大聲的叫道:“出來啊!剛剛附在人身上的那不就是你嗎,現在我來了,你倒是出來啊!”


    聲音迴蕩在高闊空曠的殿閣之中,藻井周圍繪著的十六飛天,仿佛在奇怪的看著下麵這個發瘋了一樣自言自語的人。


    皇帝淚流滿麵的喊著:“姐姐,你殺了我吧!為什麽不親手殺了我!我來了!我就站在這,你現在就出來,殺了我!”


    然而除了安靜,什麽都沒有。甚至連大堂內的燭火都沒有搖動一下。


    皇帝發泄完了,跪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最後竟躺在了主殿磨得如鏡子一般光潔的金磚地上。


    今天,涵因的神態跟長公主那時候一模一樣,那種表情他看了二十年,自打一懂事起,姐姐發怒時的眼神就是那樣。他絕不會認錯——是姐姐附體了,是的,那個永和巷是姐姐一手建立的,宮中做了法事,永和宮也拆了,姐姐的冤魂無處可去就跑到了那裏……否則那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又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而且事後她根本不知道怎麽迴事,皇帝越想越覺得可能,越想越覺得害怕。


    他怕的並不僅僅是冤魂。而是二十年來,對這個強勢的姐姐從骨子裏的害怕。那時,他一直不敢相信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頭頂的姐姐會死掉,直到迴宮看到那具了無生機的屍體,才安下心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在夢中驚醒,姐姐又帶著她的手下迴到了宮中。把他關進永和巷陰暗潮濕的黑牢裏。


    他對擁有長公主氣質的女子都有一種莫名的癡迷,這些年,他總試圖征服長公主那樣的女人,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根治那骨子裏的懦弱,然而長公主真的俯身到別人身上的時候,他仍然本能的想要逃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對長公主那種女子的癡迷竟然隻是個葉公好龍一樣的笑話。


    殺了那個鄭涵因,那個有著長公主眼神的女人,一定會成為禍害——心中的一個聲音說道。


    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像姐姐的女人了,難道要殺一次姐姐嗎?不,我做不到——另一個聲音卻堅決的否定了這個剛剛冒出來的念頭。


    她是鄭國夫人,是李湛的妻子,不是姐姐——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


    皇帝卻想起涵因那雙氤氳的眸子,仿佛深深的潭水一般,驟然又爆發出洶湧的波濤,他清楚的意識到心中的不舍之意,已經弄不清楚自己為的是神似姐姐的女子,還是單純隻是為了她。


    過了許久,皇帝才從地上站起身來,撣撣身上若有若無的灰塵,拉平壓皺了的衣襟,推開了正殿的大門。西斜的日頭尚有餘熱,從陰暗的殿閣中走出,陽光刺在眼中,讓他一陣恍惚。


    跟曹義吩咐了一聲:“走吧。”


    曹義卻在他耳邊小聲說到:“皇上,王美人一直站在那裏等著皇上呢。”


    衝著旁邊的迴廊一指。皇帝順著指頭的方向順眼看過去,隻見一個身著鵝黃衣裙的身影朝這邊張望著,清泠單薄,正是王徵。


    皇帝平時見王徵總是帶著一股子孤標傲世的才女之風,因此欣賞總多過愛昵,十多日未見,她卻多了幾分嬌怯不勝之氣,剛剛被涵因瘋狂的舉動驚嚇到的皇帝見了這般情境,心中不由起了愛憐之意。是啊,這麽多女人在等著他寵幸,憑你是什麽“五姓”高門,什麽嫡出貴女,還不是一樣要祈求他多分些雨露,還不是變著法子討他的歡心。


    皇帝走過去,竟不避眾侍從宮女的目光,一把橫抱起王徵,並不迴王徵的住所,徑自將旁邊便殿的大門一腳踹開,抱著王徵走了進去。


    皇帝吩咐瑞和宮如長公主在時一般,因此配殿也每日有人打掃,被褥齊全。


    王徵在榻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黑,皇帝已經走了。想起剛才的瘋狂,王徵也不禁臉熱,皇帝以往寵幸她的時候從來沒有如此過。她扭了扭酸痛的胳膊和腿,慶幸自己的身子尚柔軟,否則那幾個姿勢她根本做不下來。


    她剛一動,貼身宮女聽到動靜趕忙過來伺候,王徵見她捧上衣飾。便知道散落在正廳的褻衣褻褲早被收拾幹淨了,臉紅了紅,穿戴齊整走了出去。


    剛迴到自己屋裏,皇上身邊的小太監來傳旨:“敕曰:位亞長秋,道毗內理,必資懿範,方被寵章。美人王氏佩服《禮經》,周旋法度,有柔婉之行,既表於天資。有恭儉之儀,可婕妤。”


    一眾宮人都趕忙道喜:“恭喜婕妤娘娘。”,一邊又趕忙給傳旨的太監彩頭。


    太監接了那錢並不忙著走。又笑道:“婕妤娘娘,皇上賜娘娘住在懿德宮懷淑館,說讓您和淑妃娘娘住在一處,也親近,娘娘這幾日就搬過去吧。”


    懿德宮是她姑姑王淑妃住的地方。皇帝為什麽要讓她搬離這裏呢,王徵不禁向著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愣了愣,她旋即明白了什麽,晉封的喜悅隨即暗淡了下來,隨之而起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燥鬱。這算什麽事……把她趕走還是封口……


    王徵擠出一抹笑容,說道:“有勞公公了。”


    …………………………………………………………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鬱悶。


    涵因到家的時候,特地吩咐道:“讓車夫把嘴閉緊了。不準亂嚼舌根。”


    不知道是煙熏的,還是剛剛思慮過度,涵因覺得腦仁一下下的跳著疼,李湛還沒有迴來,涵因叫丫鬟們抬水。洗過了澡,在床上歪著。迴想著今天的事,心裏“呯呯”亂跳。她今天沒有任何緩衝的跟皇帝對抗,不過卻沒有一絲後悔。皇帝對她覬覦良久,如今大權在握,愈發沒了顧忌,早晚皇帝會直接向她下手,就算這一遭避過去了,以後還會沒完沒了,這一次她把皇帝徹底得罪,要不然他就殺了自己,要不然他就徹底放手。


    正在胡思亂想之中,忽然一張臉映入眸子,可不正是李湛,因為剛剛走神,他進來了都沒有聽見。


    李湛衝著她笑道:“怎麽這麽早就歪下了,去宮裏一趟累著了?”


    涵因揉著腦袋,扯出一抹笑容來:“嗯,是有些頭疼,睡一睡就好了。”


    “我幫你揉揉。”李湛伸出手,沿著涵因腦袋上的穴位依次按摩著。


    涵因舒服的哼了一聲,看著他笑道:“今天怎麽迴來的比平時晚呢。”


    “嗯,今天交割宗正寺的一應事宜,雖然我沒在這任上待多久,但瑣事一條條一件件都要分辨明白,今天也就弄了一小半,就把我弄得頭暈眼花的。從衙門出來已經晚了,結果聽說永和巷那邊著火了,燒得還挺大,皇城內的水車竟然不夠使,又從皇城外的太平坊現調了水車滅火。而且皇上竟然正好在緝事府,正要迴宮,金吾衛就把路給封了,正趕上大家都從衙門迴家,卻走不了朱雀門了,都往兩邊的門擠,我也從含光門出皇城,結果堵在那裏半日。本來還想迎迎你,不過一出來天色就有些晚了,想你大約已經到家了。”李湛把這件事當成一件趣事給涵因講。


    “哦,我迴來的時候從另一邊的安上門走的,並沒有碰到這事。”涵因聽他提起緝事府的火災,心裏一抖,還好他沒去,皇帝已經愈發無所顧忌了,劉勝更是那種為了邀功什麽臉麵都可以不要的家夥,如果劉勝當著李湛的麵把自己“請”到緝事府,不知現在又是一番什麽樣的光景。緝事府頂著辦案的名頭,憑是誰,都可以先抓走,李湛也阻止不了劉勝。


    涵因的嘴角扯了扯又揚了上去:“你們司裏那個老徐,不是夫人厲害得緊麽,晚迴去就要挨罵,不知道今天怎麽應付過去。”


    涵因心中雖然憋了百般的委屈,但這種事她是不打算親口告訴李湛,就算李湛從別處聽說,也不能由她自己說出來。


    就算她是無辜的,總在一個男人麵前提另一個男人可並不是什麽佳策,提一次會有危機感,提兩次會讓他煩憂,提三次就會變成反感了,尤其皇帝是李湛解決不了的人,這種壓力逐漸積累下來,最終影響的隻會是他們的夫妻關係,而對解決皇帝不懷好意的問題毫無助益。涵因想及此,遂忍住了想要把今日的波折傾訴出來的衝動,又東拉西扯起來。


    涵因躲在圍屏的陰影裏,李湛沒有看清她的表情,想起老徐家的悍婦,也不禁笑了:“可不是麽,下迴遇到了我好好笑話笑話他。”


    “再過兩天就是令玉的婚禮了,之後咱們就趕緊啟程吧,別誤了上任。”涵因把話題轉移到了別的上。


    李湛笑道:“好,就這幾日我這邊做完交接咱們就可以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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