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進的堂屋很是高闊,中間供奉著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像,隔斷都打通了,很是敞亮,這是供小住的香客念經打坐的地方。


    李湛推開門,卻愣住了,屋裏竟然有不少人。坐在正中的是個和尚,正在抑揚頓挫的講著話,正是溫國寺著名的高僧——懷素,再一聽內容是《大般若經》釋義,這竟是一次小型的說法會。所謂“說法”就是和尚為眾人講習經書教義。


    兩邊分別坐著一排人,都盤坐在蒲團上。涵因正坐在右手邊頭一個蒲團上,一身靛青襦裙,頭上隻插了一根玉簪,一條杏黃色的披帛讓這套深沉穩重的裝束增加了幾分明快,顯得莊重而不沉悶,此時正津津有味的聽著,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又進來了人。


    她的對麵左手邊首位,是一個身著石青色流雲紋織金長衫的男子,那人聽到有人進來,迴過頭看了一眼,李湛自然識得這張臉,可不正是當今天子。


    他看到皇帝,心中一沉,皇帝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不必行禮,趕緊坐下。忽然旁邊一個人拉了拉他的衣襟,他低頭一看,竟是高煜,坐在右派的最後,正使勁衝他打著眼色,叫他坐到自己旁邊來。


    李湛這才迴過神來,就近撿了個蒲團坐下,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方迴過頭去。


    李湛這才掃了屋內的一眾人,崔皓軒和妻子蕭若華、盧昭和妻子李寧馨,鄭銳也帶著妻子李氏過來了,加上站在他身邊的高煜,長安四公子竟然到齊了。再往後看,鄭欽和崔浩華也來了,張九齡坐在他們旁邊。


    在屋子的角落,各家的奴婢們垂首而立。顯示出大家仆役的訓練有素。


    李湛心中驚訝未平,門又開了,進來了兩個人,這個男子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方正,李湛似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再看那女子,他卻認得,正是中書令陸憲的寶貝孫女陸寄悠。他一下子猜到了這個男子的身份,他就是吳郡張氏的宗子張繼善,他在陸寄悠的婚禮上見過他。


    這對剛剛進屋的夫妻沒敢出聲。就近坐在李湛旁邊。張繼善小聲問道:“開始多久了?”


    李湛搖搖頭:“我也是剛到。”


    高煜趕忙用眼神製止他們的交談。這幾個後來的才安靜下來。


    懷素的說法講演得很是精彩,可謂妙語連珠,盧昭、高煜幾個素愛談佛論道的聽得興起,幾乎要擊節讚歎起來,隻礙於皇帝在此。不敢十分放肆。


    皇帝則滿心鬱悶,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待懷素講完了,才打起精神來,做出一副深有所得的模樣,說了幾句套話,讚頌一番。說道:“現在該是讓你們年輕人討論的時候,不要因為朕在場就不敢說。鄭欽,你上次那篇奏疏深得真心。就由你先來說。”


    這幾個年輕人正等著在皇帝麵前展才的機會,皇帝一發話便開始一一大發宏論,想要博得帝王的青睞。


    皇帝漸漸的恢複了帝王的氣度,他素來聰明,年輕時也好這些談佛論道。注意力重新集中起來之後,也開始遊刃有餘起來。時不時插嘴點評一下。


    來的都是年輕人,有的沒有為官,有的還是下層官員,皇帝隻對高煜、崔皓軒比較熟悉,隻見過鄭銳一次,而盧昭隻是聞其名,並未見過本人。皇帝倒是對張九齡這個名字很有些印象,他知道這人是李明哲的門生,當初上疏反對東征的人裏麵,他的奏折最為文采飛揚,言辭犀利,皇帝雖然惜才,但礙於當時的形勢,也必須把這些言論壓下。如今事情過去許久,朝中又缺少得用的人才,皇帝便暗暗把張九齡的名字記下,準備加以任用。


    在場的夫人們都主動閉上嘴,不去打擾丈夫的大好機會。


    皇帝和眾人說得盡興,笑道:“朕總在發愁朝中缺乏人才,沒想到鄭國夫人安排的一次說法就給朕找來這麽多的人才啊。”說著深深看了涵因一眼。


    “妾身不敢當。貴妃娘娘當年最好佛法,因此妾身在才請求懷素大師在道場之後安排一場說法,以慰亡姐在天之靈,誰知道陛下親至,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涵因低頭答道。


    皇帝聽見“天意”兩個字,扯出個僵硬的笑容,轉過頭對陸寄悠說道:“早就說要見見你祖父精挑細選的這個孫女婿,他就給朕藏著掖著,今天終於是見到了,果然是一表人才。”


    陸寄悠常常進宮,跟皇帝很是熟悉,笑道:“祖父年紀大了,好忘事,皇上勿怪。”


    “當然要怪,這樣的人才不舉薦到朝中為國效力,野有遺賢豈不是宰相之過。”皇帝此時已經恢複了平時的帝王姿態,倒是顯出了幾分禮賢下士的氣度。


    他又看了李湛一眼,笑容有些僵硬:“李卿家怎麽來的這麽晚啊。”


    “臣今日府務冗雜,脫不開身,故而晚了,皇上恕罪。”李湛迴道。


    皇帝沒有糾纏他早來晚來的事,又笑道“李卿家如今也對佛法有興趣了,我還記得當年你那篇建議“佛道誤國”的大論,寫得很是精彩啊。”


    李湛連忙躬身答道:“這些年潛下心來研習佛法,才發現佛法精深,與儒學有不少想通之處,可以說是殊途同歸。那時年少無知,大放厥詞,如今想來,不過是徒增一笑而已。”


    皇帝點點頭笑道:“看來李卿家也有不少體會。”


    正說著,劉勝走了進來,向皇帝請示道:“皇上,天色不早了,恭請聖駕迴鑾。”


    皇帝點點頭:“好了,改日再和諸位卿家*。”


    眾人忙起身行禮:“恭送皇上。”


    皇帝忍了一路,迴到寢宮方大發雷霆:“不是說都安排好了嗎?這都是怎麽迴事!”


    劉勝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下。


    “啞巴了,給我說話!還帶到永和巷,安排的人都不見了!我要是信了你,就得在永和巷白等一天!”皇帝嗬斥道。他在永和巷,等著劉勝安排的人把涵因帶來,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他實在耐不住,於是幹脆自己通過密道去了溫國寺,打算親自帶涵因過來,他就不信,涵因敢當麵抗旨,更不相信,涵因身邊的仆從敢把這件事說出去。


    結果,涵因的的確確在精舍之中,可他卻沒法把她帶走了。懷素、崔家的、盧家的、鄭家的,


    劉勝嚇得渾身發抖:“奴才該死,那幾個人不知道被什麽人打暈了,現在還沒醒過來呢……”


    “是什麽人?你不是說她隻帶了兩個婆子三個丫頭嗎?難道她帶了護衛來。”皇帝又問道。


    “奴才真的沒有看到,皇上恕罪!”劉勝縮成一團。


    皇帝一腳踹在劉勝身上,以發泄自己的怒氣,指著他恨恨的說:“兩次!兩次都是這樣!朕要你有什麽用!”


    待還要再罵,卻不知道罵什麽好了,皇帝憤憤的揮揮手:“滾滾滾!別再讓朕看見你!”


    劉勝灰溜溜的爬出了寢宮。


    此時,在唐國公府正房,李湛和涵因相對而坐,丫鬟婆子早已經退了出去。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相互看著對方。


    李湛終究耐不住,說道:“這麽大的事情,為什麽不跟我商量呢。”


    “畢竟都是猜測而已,我也不想大驚小怪,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涵因看著他笑道。


    李湛皺眉道:“就算是為了以防萬一,我可以去接你啊。”


    涵因垂下眼睛,沒有說話,看著李湛笑笑。


    如何說?說出來之後會怎樣呢?不論是在這改變後的曆史,還是在涵因前世所知的曆史中,不乏有這樣的先例,那些被皇帝搶走妻子的臣下,不是裝聾作啞就是忍氣吞聲,更有甚者,將自己的妻子獻出,換取榮華富貴。


    涵因害怕得到那樣的答案,她寧可李湛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李湛說完這話,也是一陣沉默,他在自問,如果皇帝真的不管不顧了,當著他的麵就要把涵因帶走,他能抗旨嗎?


    皇帝之所以不敢直接把涵因從唐國公府接走,是因為李湛是京畿重臣,唐國公府是長安中的甲等府邸,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第一天做了這事,第二天就會傳遍長安大街小巷。但溫國寺就不一樣了,剛剛修繕完畢,香客寥寥,無非幾個僧人,還有跟隨而來的仆從,就算當著李湛的麵強來,他還不得忍下這口氣。


    李湛心下一片黯然,他不怪妻子不信任他,而怪自己不能夠保護她。都說他是京畿重臣,國之棟梁,然而,在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如此無力,他甚至有些不敢看涵因:“是我的錯,如果我待你毫無保留,也許你不必一個人承受這麽多……”


    “你不必道歉,我當初嫁給你,也存了利用你的身份擺脫他的心思……也許將來就會給你招來禍事……”涵因深吸一口氣,看著李湛,把眼中淚意忍了迴去,笑道:“但不管怎麽說,你來了,我很高興。”


    這句話,讓李湛心中陡然一痛,他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你是我的妻子,涵兒,我今天才知道,我……我心裏有你,我不能失去你……娶你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到現在也沒有後悔……”


    “你可是再跟皇帝搶女人……”


    “玉皇大帝也一樣……”


    李湛低頭瘋狂的吮吸著她的唇,她也似用盡全身力量一般迴應著,仿佛他倆才是一對有今天沒有明天的偷歡男女。


    ps:


    此說法非彼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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