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壽堂在正屋東邊,是個二進的院子,主屋麵闊五間,院子甚是郎闊,周圍均有抄手遊廊,兩側種著鬆柏,意喻長壽。院內有個花圃,此時正值十月,花圃中一片荒涼,不知種了什麽花。


    丫鬟們見李湛和涵因來請安了,忙打起福壽雙全卍字文靛青府綢簾子請他們進去。李湛這些個兄弟姐妹,涵因在家時就已經做好功課了,此時隻需要對號入座就行了。


    太夫人韋氏正坐在廳上正座上和兒子、媳婦們聊著天,今天是認親禮,家裏的長輩小輩們都要來見新媳婦。


    見新婚夫婦走了進來,大家也都安靜了下來。


    丫鬟們擺好墊子,李湛和涵因跪倒,李湛說道:“兒子帶著媳婦給母親請安。”涵因也跟著說道:“給母親請安。”叩首三次。


    之後涵因給太夫人奉茶。


    太夫人韋氏是個麵容端方刻板的婦人,五十來歲年紀,黑發裏摻了幾縷銀絲,身著一品誥命服色,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隻是線條硬朗了些,生在女人身上未免給人以嚴肅有餘溫柔不足的感覺,如今年紀大了,皮紋也耷拉下來,再抿著嘴不說話,讓人覺得嚴厲,難以親近。


    她接過涵因的茶,喝了一口,倒也沒有為難涵因,隻點了點頭,把紅包遞給涵因,擠出一抹笑容,讓這張臉的神態稍微柔和了一些:“往後好好過日子。”


    涵因答應著,剛起身,卻見太夫人下首坐著一個人,圓圓臉兒,慈眉善目的,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成月牙。眼角堆出魚尾紋,不似太夫人那般端莊尊貴,卻給人以親切舒服之感,穿著七品的誥命服飾。涵因知道這便是李昭容的母親竇氏,老唐國公的妾室。


    因女兒入宮做了昭容,她的地位也便高了起來,封了從七品貴妾,因身上有了誥封,也算是家裏的長輩,故而也可以出席這個場合。


    李湛忙跟涵因說道:“這是竇太姨娘。”


    旁邊有個丫鬟又端上一碗茶來。


    姨娘雖然有誥命在身。卻不是涵因的正經婆婆,隻有庶子的媳婦,才需要在這種情況下給帶了誥封的姨娘敬茶。因此涵因是不應該給她敬茶的。心裏卻明白這是有人存心給她下套想看她的笑話,她若真接了這茶,敬過去,不僅明天傳出去就是長安城的笑話,更是把太夫人得罪了。可是這個竇太姨娘是李昭容的生母。又有誥命在身,禮數上有失恐怕她心裏會紮上一根刺。


    她仔細看了這個丫頭一眼,並不接這茶,隻斂衽屈膝行了個萬福禮:“太姨娘萬福。”


    太姨娘已經站了起來,側身隻受半禮,笑道:“今日乃家禮。不敢生受。”


    似乎沒看見丫鬟舉的那杯茶。


    這竇太姨娘倒是個謹慎知禮的人,涵因心裏卻不敢放鬆,很多時候這些婦人們麵上越沒什麽。心裏就越有想法。


    竇太姨娘這個誥封還是竇太後在的時候給的,她是竇太後的族妹,因此跟著沾了光,李昭容是二品內命婦,母本可以封四品縣君的。不過嫡母在老國公死後,已經被兒子請封國夫人。她這個生母滿可以再晉封高一兩個等級。隻是後來竇太後失勢,李昭容也跟著失寵。這位竇太姨娘的品秩也再沒有升過。


    涵因又看了一眼太夫人的表情,她還是剛才那般,臉上看不出來任何表情變化,仿佛對這件事毫無感覺。


    那丫鬟舉著茶很是尷尬,眼睛不自覺的瞟向一邊,涵因察覺到,順著瞟過去,那邊坐著的正是大嫂韋氏。


    她便知道這是韋氏的安排。看來韋氏對自己很有敵意,自己一嫁進來就給自己出難題。的確,她那麽年輕就成了寡婦,嗣唐國公位的卻不是兒子。李湛的元配死了便不必說了,涵因卻比李湛小十三歲,李湛也正值壯年,兩個人是很有可能生出兒子來的。


    她自己的兒子又不成器,當年差點把爵位丟掉。還好李湛現在沒有嫡子,若是將來涵因生了嫡子,誰知道李湛會不會找機會把李令桓的爵位剝奪了,而把爵位傳給自己兒子呢。


    涵因知道她的想法,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大夫人韋氏是太夫人的親侄女,長得和太夫人有幾分相似,容長臉兒,細眉薄唇,看著有一種清麗之美卻非有福之相,眉間隱有鬱鬱之氣,大概與年紀輕輕就守寡有關,李湛忙跟她說:“這是大嫂。”


    因太夫人韋氏自矜京兆郡望,因此府中稱唿上也很是講究,稱“太夫人”“夫人”“少夫人”,而不像靖國公府那般隨山東人家舊俗稱“太太”“奶奶”。


    涵因行禮,韋氏迴禮。涵因笑著說道:“妹妹初來乍到,有好多不懂的地方,恐遭人笑話,還請大嫂教我。”


    韋氏知道涵因指的是那茶的事情,尷尬一笑:“弟妹客氣,我看你最是聰慧知禮的。”轉身看那丫鬟一眼,嗬斥道:“怎麽這麽早就把茶端上來了,等都坐定了再上茶吧。”


    那丫鬟忙告罪:“是奴婢的疏忽,太夫人、大夫人贖罪。”慌忙忙的退了下去。


    李湛行三,上麵還有一個庶兄,老二是竇太姨娘所出的李泯,老四叫李淳也是庶出,老五李澈是太夫人最小的兒子。


    李泯在太仆寺任個正七品的主簿,是管馬匹、乘輿的,還是當年鄭倫在的時候給的缺,這麽多年一直也沒有升職。他體態微胖,長得與竇太姨娘有幾分相似,說話和氣,看樣子不大有主見。


    二夫人顧氏年輕時是個有些富態的美人,現在徐娘半老,保養的卻很好,說話不疾不徐,很是沉穩,隻是偶爾眼睛一轉,露出幾許精明神色,她是將作少監顧懷安的庶妹。老太太去太原的時候。李泯一家沒有跟著。這兩年也是二夫人在掌管國公府大小事。二房人口很多,二夫人生了嫡子李令英,在府裏公子中行二,還生了一個嫡女李令蘅,今年四歲,是九姑娘,還有三個庶女六姑娘李令菀,八姑娘李令萱,十姑娘李令芙,還有一個剛滿白日的庶子李令榮。在男孩中行六。


    如今顧懷安的幺女嫁給了齊王世子,二夫人也和皇室攀上了親,說話做事也越發拿起做派來。涵因跟她見禮。她帶著深意的看了一眼大夫人,對涵因笑道:“大嫂子跟著太夫人迴府沒多少日子,管家的事還在慢慢接手,忙得很,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也是有的。你有什麽不知道的盡管問我,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也盡管跟我要。”


    話雖普通,裏麵的含著的意思卻是大有文章,似是在譏諷大夫人的安排,連敬茶這種起碼的禮儀規矩都不懂。


    涵因笑著謝過了。心裏卻跟明鏡一般,看樣子大夫人隻是開始參加安排府裏的諸項事宜,管家的還是二夫人。那這茶的事情便複雜了起來。到底是二夫人下的套。讓大夫人沒臉,順便挑撥大夫人和新媳婦的關係,還是大夫人自己弄出來故意給自己下馬威的,現在倒不好說了。


    看來老太太有意讓大夫人掌管家事,而二夫人眼見著被奪權。心裏很是不樂意,就算不下套整大夫人。也樂得看她出醜沒臉。大房和二房的關係很是微妙。


    四老爺李淳母親早逝,一直是在太夫人身邊長大。他一直在念書,考科舉,可是一直沒有考上。後來年紀大了,便幹脆隻幫著打理家事,孝順母親。四夫人房氏出自清河房氏七房,是正經的嫡女,父親也曾任一州之刺史,隻可惜父母去的早,從小寄人籬下住在叔父家,雖然祖母疼惜,但在婚事上並不順利,原本在她小時候,父母口頭上定下了西平侯郭旭的兒子,等到快到婚齡的時候,郭旭卻因為想要跟韋建昌聯姻,拒不承認這樁婚事,並且說她克父克母不肯接受這門婚事,她祖母生氣,病情加重去了,她又守孝一年,眼見著年紀大了,婚姻又有五不娶一說,其中就有“喪婦長女不娶,無教戒也。”一說,於是婚事便耽誤了下來,不得不降低條件,嫁給了李淳這個庶子。


    李淳人如其名,看著敦厚老實,不大會說話。


    房氏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樣,眉目如畫,體格窈窕,行動如弱柳扶風,嫋嫋亭亭。她說話細聲細氣,自有一種目無下塵的清冷柔弱之氣。這兩口子和涵因斯見,隻是行了個禮,問了聲好便再沒說什麽。李淳是想不出說什麽,而房氏則是不愛寒暄應酬。這期間她也從來沒有看自己的丈夫一眼,李淳支支吾吾跟涵因打招唿的時候,她還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眉。


    涵因便看出,這位房氏心裏麵對自己的丈夫並不是很滿意。他們膝下沒有嫡子女,隻有李淳和通房生的一個庶女叫李令容,今年六歲,是七姑娘。


    太夫人的小兒子李澈現在還在並州太原縣任該縣縣令,此時李澈任期未滿,還在當地。唐國公這一支的祖宅也在那裏,族人也都分布在並州的治所晉陽、太原縣等地。老太太在李湛元配劉氏過世之後,便帶著一家子迴了祖宅,便是跟李澈住在一起。他娶的是太原王氏長房老爺子嫡次子嫡出的幺女,就是王徵的堂姐。


    老太太小女兒李灩今天也迴了娘家,她嫁給了清河崔氏六房的嫡次子崔義明。從她身上可以看出老太太年輕時的樣貌,不過她的長相卻有一種嬌豔之美,一雙鳳眼更是顧盼神飛,說話語調輕快,對涵因的態度很是親熱,上來便拉著涵因的手,說道:“沒想到嫂嫂竟是這樣的人物,我今天可算是見識了。不愧是滎陽鄭氏的出身。夫君你說是不是。”


    崔義明微微瞥了瞥嘴,忙笑著跟涵因見禮。崔義明麵貌如畫,略帶些陰柔氣,看著很是斯文,兩人站在一起倒是一對璧人。隻是涵因有種感覺崔義明對自己這位妻子頗為不耐煩。


    見過平輩,便開始見小輩。


    涵因在高煜的婚禮上遠遠的見過李令桓,當時隻是瞥了一眼,看不大確切,現在見他走到近前給她行禮,她才仔細打量了。


    李令桓長得和李湛有幾分相似,頗為俊秀,隻是麵色蒼白,身材消瘦,年紀不大,卻呈現出長年浸於酒色的樣貌。看到涵因,頗為驚豔了一下,李湛見他那樣子,便有些不悅,不耐的輕嗽一聲,他才迴過神來,笑嘻嘻的說道:“給三嬸子請安。”


    涵因心下也是一陣鄙視,扯出一抹笑容,放了紅包。


    李湛的孩子並不在此處請安,要等到她迴了自己院子再見。其他各房的小輩也都按順序請安。涵因都一一給了見麵禮。


    待都見過了,老太太點了頭,讓新婚夫婦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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