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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涵因家早已派人過來進入洞房為新人撒帳,床鋪上皆是果子、銅錢。此時新郎新娘已經拜完了客人,被雙雙引入了洞房,坐床觀花燭,男賓和已婚的婦人跟著新人進來,然後男左女右分立兩旁,對新娘麵容充滿好奇的賓客們便等著李湛做卻扇詩了。


    李湛看著眼前執扇佳人,柔聲道:“紅燭淺照芙蓉帳,錦繡堆疊沁暖香,仙姬已降雲台裏,何必輕羅掩紅妝。”


    涵因將團扇移開,卻並未將遮在麵龐上的幕離打開,嬌顏在那層薄薄的輕紗後麵若隱若現,在燭火的映照下,染上一層若有若無的紅暈,仿佛天邊晚霞,又似霧中紅蓮。


    眾人更加急切的想要見到新娘子的真容,紛紛催到:“新郎官快快再作一首,你家小娘子不願意露真容呢。”


    李湛噙著笑,聲音愈發柔和,吟誦道:“霧散觀花影,雲開見月明,輕煙朧仙姿,隻待萬裏晴。”


    眾人皆叫好,催新娘子趕緊把幕離除去。


    涵因嬌羞的低下頭,把那幕離揭開,露出明媚的容顏。


    眾人皆誇讚道:“好容貌,唐國公好福氣。”


    “真真是玉人兒。”


    李湛並不是第一次見她,頭次見她,她身量還未長開,最多隻能算個好看的孩子,讓他印象深刻的,更多的是頭腦機智,言語謹慎,後來再次見到她,是在鄭家長房,她身著女裝,淡漠冷靜的表情掩不住她躍躍欲試的心,他看出她渴望,讓她有機會一展所長。她看似無意的幾句話,果然引得自己想出了平敵的計策。


    不過,見慣各色佳麗的他也隻覺得這個小女孩是個美人胚子,決定娶她,主要還是因為她才智不凡,每每讓他驚訝,想弄清楚她的小腦袋裏裝了什麽。


    此刻,見她紅妝敷麵,珠翠滿頭,禮衣層疊。套著如此沉重的衣衫裝飾,卻仍然保持著端莊的儀態,小小年紀。竟有種尊貴大氣之美,隻覺得這才是國公嫡妻該有的氣度,心中很是滿意。之前元配劉氏,常年生病,唐國公府的交際應酬也顧不上。隻能靠唐國太夫人,但到了太夫人這個年紀的夫人們,精力畢竟有限,這讓他掣肘頗多。他並不需要自己的妻子多漂亮,但必須要能替他主持內宅,對外交際。他相信涵因有這個手腕。


    不過此時聽見眾人紛紛讚歎妻子的容貌。心裏也很有些得意。


    丫鬟端上同牢盤,儐相柳兆和念道:“一雙同牢盤,將來上二官。為言侍娘道。繞帳三巡看”,將盤中食物給新郎新娘各喂三口。


    又一對總角小童端上交杯酒,讓他們行合巹禮。再之後,新娘去花,新郎去帽。脫衣,五色絲錦繞指。梳頭合發,下帳,整套儀式才算完成,每個步驟儐相都要和一首詩。賓客走了之後,新郎不需要再出去,隻留新婚夫婦兩個在新房。


    賓客們終於退了,涵因退到淨房,讓慕雲祈月伺候她卸妝,除了頭飾,換了衣衫,她隻覺得身上一輕,負重幾十斤的頭飾、衣服一整天,她已經快撐不住了。李湛也換了衣裳出來。見涵因隻挽了個家常的纂,斜斜的插了根簪子,剩下的頭發隨意的散在下麵,烏黑黑的,映著燭光。


    涵因見丫鬟們都退了出去,終於放鬆了下來,折騰這一天,可把她累壞了,算著李湛更衣還要折騰一會兒,不覺伸了個懶腰。伸到一半方忽的聽到聲音,忙收了姿勢,不好意思的轉過頭來,看見李湛走了進來,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剛剛涵因濃妝敷麵,李諦隻覺得她端莊高貴,此時卸了妝,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肌膚瑩白柔潤,隻見她迴眸一笑,才發現她目光流轉,顧盼生姿,與那等莊重自持的大家閨秀大有不同,又不似那些個豔姬美妾,一味撒嬌做作,媚眼橫飛,而是從深潭般的眸子中,陡然釋出一股天然嫵媚的情態,恍若清風掠過水麵,波光驟起,瀲灩生輝,不由心中一蕩。


    他走過去,笑道:“累壞了吧”,走到桌前才看到,她麵前的碗碟已經盛好了菜,也動了幾筷子,便知道她餓了。


    涵因有些尷尬,那個時代,男人還沒吃,自己就開動,是很沒有規矩的行為。不過她餓壞了,從早上喝了一小碗粥之後就一直沒吃東西,此時眼睛餓得都綠了,才不管那麽多,她看出慕雲想攔著,趁她開始嘮叨之前先吩咐她們退下去,沒等李湛,自己就先開動了。


    此時,見李湛盯著她,並不說話,也知道他一樣也是一天沒吃東西,自己這樣的確不厚道,自覺理虧,忙笑著站起來,擺好凳子,規規矩矩的說道:“老爺請坐。”


    李湛隨著她的手坐下,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好笑。涵因忙給他倒酒布菜。李湛卻不動筷子。


    涵因心道:這人氣性怎麽這麽大,還是故意找茬拿捏她。人都說新婚前三個月最是重要,要是被挾製住,往後就難翻身了。眉頭皺了兩皺,還是耐著性子觀察著他的神色,探問道:“老爺不想吃嗎?”


    見李湛還是看著她,並不說話,心裏麵也不耐煩。幹脆不理他,自顧自吃了起來。李湛看她那樣子,冷哼了一聲:“看著聰明,沒想到是個笨的。”端起碗吃了起來。


    涵因夾一片燴肉,卻被李湛生生搶了去,她再夾一片青菜,又被他搶走了。


    “又不是沒得吃。”這個人什麽意思,幼稚還是故意跟自己過不去,她有些氣惱的抬起頭說道,張著的嘴巴被塞進一片肉,她嚇了一跳,差點嗆到,囫圇把那塊肉吞了下去。


    隻聽李湛看著她笑道:“伺候人還得我來教你麽。”


    她“撲哧”一下笑了,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上輩子出嫁那天,和裴湛紅著臉坐了半宿。到底李湛不是那等青澀的男孩子,這便用些小手段調起情來,盡快消解兩人之間的陌生感。


    涵因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鴨子向他嘴邊送去。李湛的表情方滿意了。涵因喂了他兩口,又要夾別的,卻被他握住柔荑,她一愣,筷子“啪”一下子掉在地上,剛要撿,卻被一隻手擋住,隻見李湛俯下身去,卻沒撿那筷子,反而捉住了她纖細的腳踝,把那隻繡著鴛鴦戲水的繡鞋和繡牡丹的羅襪輕輕脫下,摩挲著她纖長的玉足。


    涵因下意識猛得抽迴腳來,她想起從前的事,想起鄭倫,心中升起強烈的抗拒,唿吸驟然急促了起來,恍惚間,裴邈和皓軒的身影又浮現在腦海間,隻覺得每一次唿吸都扯得心撕裂一般的疼痛。


    李湛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抬起頭來,見她麵色蒼白,胸脯隨著粗重的唿吸一起一伏,眼中滿是畏懼,仿佛一隻受了傷的小獸。


    在他的經驗裏,女孩子的第一次總是害怕的,但她那種茫然無助又帶著絕望的眼神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忽然明白了那日在溫國寺內,皓軒不同尋常的神色,腦子中不知怎地冒出“人算不如天算”這個詞,自己便是測算無遺,把她算到自己的手裏來,可若是心不在,便是再好的人,也不過是泥塑木雕一般。他本是驕傲之人,此時隻覺得大沒意思起來,心道:罷了罷了,不過是看中她才能,若是她真不願意就算了,自己還缺幾個女人麽,何必枉作小人,相逼與她。


    於是,輕聲安撫道:“別害怕,沒什麽,你若是不願意,我們就再緩一緩。”說著站了起來:“我叫丫鬟進來收拾。今天你安心在這裏睡吧,我去書房。”


    聽到他的聲音,涵因總算從剛才思緒中解脫了出來,恢複了幾分理智,她知道下麵要做什麽,她更知道不做是不行的,一時任性,必然會埋下麻煩的種子,將來結出苦果,還是要自己來嚐。她不能夠讓過去的事情再繼續糾纏自己,更不能和李湛剛結婚,心裏麵就存著罅隙,否則以後的日子又該怎麽過呢。


    想及此,便不再猶豫,心想不過就是那迴事,咬咬牙,深吸一口氣,拿起酒杯連灌了幾杯下肚,不一會兒,便覺得腹中升起的熱氣衝上了臉頰,腦子卻越來越清明,不知哪來的勇氣,她一把拉住李湛的袖子,把他又拽迴來坐下,然後用食指將李湛的下頜一勾,把臉湊到他的近前,半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李湛,笑道:“夫君說往後要給我畫眉,可是真的。”


    她那個姿勢,重心早已經偏了,那四腳圓凳的三條腿都翹了起來,唯一和地麵接觸的一條腿用一個非常危險的姿勢,支撐著她的身子,她幹脆把大半個身子倚在了李湛的身上,堪堪保持住平衡。


    隻見她的雙頰暈上了一層薄薄的緋紅,眸子在燭火的映襯下更顯的明亮,聲音綿綿糯糯,撓得人心裏又酥又癢,李湛忙扶住她,酒氣從貝齒開闔間吐出,和她衣袖中若有若無的香草氣息混合在一起,也勾起了李湛的幾分醉意,一時間,他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便把剛剛那不愉快拋在了一邊,笑道:“自然是真的。”


    那凳子終於失去了平衡,倒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在涵因覺得自己要摔倒在地上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向綴著百子喜帳,層疊錦被鴛枕,意喻多子多福的雕纏枝葡萄紋的大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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