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責問薛進將軍的旨意已經發了八百裏加急,命薛進盡速迴京自辯,誰也不知道薛進會有什麽反應。朝中的大臣們都在觀察著,等待著,小聲的議論取代了高聲的爭吵,眼神的會意取代了言語的針鋒相對,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場風暴即將來臨,現在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某一處的時候,另一些事情就往往被忽略。


    汴州出現大批流民正往鄭州方向走的折子被丟在一旁,鄭州發來的請求救濟流民的折子在各部門之間轉了個來迴,又照常例發了迴去,要求鄭州州官便宜行事,可由州府官糧救濟,如果不夠,同意從洛口倉調米賑濟。


    靖國公府依然平靜如常。皓軒在翰林院行走學習,皓銘被關在屋子裏讀書,皓輝則拜了個師傅,聽說精通武藝和兵法,現在悶在郊外的莊子上也不得迴來。王夫人正忙著準備著王衢和高煜的婚事,也沒有什麽空過府來陪老太太。皓寧整日悶悶的也不說話,老太太、太太心裏都明白怎麽迴事,知道勸也沒有用處,便隨他去了。


    府裏便有些冷冷清清的。


    李寧馨的母親身體到了春天好了起來,兩家的走動便頻繁了,因此李寧馨常常隨著母親到靖國公府來。她本意是來找皓寧玩,但皓寧總是精神不大好,她來靖國公府的大半時間倒是和母親一起陪著老太太、大太太聊天。


    她對著那些低門小姓人家的女孩子多有些豪門世家女子的傲氣,但是對博陵崔氏這種一等門閥家的人,便收斂了性情,十分可人疼愛,說話也很討長輩們的喜歡。


    “涵妹妹,你終於迴來了,我都盼了好些日子了。這次終於見著你了。”李寧馨又隨母親到靖國公府來做客。一見涵因在座,便親親熱熱的拉著涵因的手說話。


    涵因笑嗬嗬的說:“我剛迴來,還忙亂著,正想著去看你們,沒成想你倒先來了。我從滎陽帶了些新鮮的玩意給你們玩,快跟我去瞅瞅。”


    說完便跟長輩們打了招唿,拉上皓寧,去自己的院子了。


    大太太笑道:“她們好的跟親姐妹似的。”


    “她們相處一直很是和睦。”李夫人也笑著點頭。


    “我們都老了,咱們世家的情誼還要這些小輩們傳下去。”老太太似有所感。


    李寧馨把玩著涵因從滎陽市集上淘換來的小物件,瞅了瞅丫頭們都出去了。皓寧正漫不經心的看著一本詩集。拉過涵因,悄聲說道:“外祖父給母親去信了,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母親讓我叮嚀你別著急,現在不過就是你們三房的二叔一個人死撐罷了。早晚這事情準成的。”


    涵因笑道:“多謝你相告。”


    “另外有一樣,聽說你那兩個兄弟和薛將軍走的很近?”李寧馨壓低了嗓子。


    涵因笑道:“我一個女孩子家,這種事情又怎麽知道,隻是我那兩個哥哥充軍時好像是在薛將軍帳下的。”


    李寧馨歎了口氣:“那你要叮囑你那兩個兄弟小心了。這次薛將軍的情形很是不妙,聽說朝裏有人下了死力,想把他拉下來,罪名也大得很,私通突厥,一個不好就是掉腦袋的罪名。可千萬別連累了你那兩個兄弟。”


    “你在內宅,竟然也知道朝廷上的事?”涵因訝異道。


    李寧馨得意一笑:“咱們女孩子家雖然不該管外麵的事,但是好歹要心明眼亮。咱們的家運和朝廷息息相關,多聽些自然是有必要的。”


    涵因笑笑:“哥哥們是不跟我說這些事的。”


    “不管怎麽說,你以後慢慢留心就是了。”李寧馨的臉上洋溢著一股小小的優越感,“聽說皇上已經下旨,讓薛將軍迴長安自辯呢。”


    “既然是這樣。也未必就真的治罪了。”涵因笑道。


    李寧馨搖搖頭:“他們是確有辦法的。”


    涵因故意說道:“皇上英明,未必就聽信了他們的。”


    李寧馨見涵因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咬了咬牙說道:“我悄悄告訴你,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呢。”


    涵因鄭重的點點頭。


    李寧馨接著說:“那日,我在父親書房偷偷找書看,聽見有人來了,便躲在後麵。是父親和一個人進來,我不敢探頭,因此也隻能聽見聲音,並不知道是誰。那人勸父親,待薛將軍來了,便同他們一道參奏薛將軍。父親一向謹慎,說隻有人證沒有物證,罪名並未坐實,不能貿然答應。那人卻說物證也已經取得了。就等著薛進在朝堂上對峙,絕不容他抵賴。”


    涵因心跳加快了幾分,道:“那你可知他們有什麽法子能把薛將軍治罪?”


    李寧馨搖搖頭:“那人沒說。”


    “那會是什麽拿出物證對峙?”涵因接著探問。


    李寧馨還是搖頭。


    “那你父親答應了?”


    “沒有,隻說若是真有確證,會附議。”


    之後,涵因便無心再應酬,李寧馨道她擔心家裏會受牽累所以心不在焉,因此也並不在意,隻和皓寧有的沒的閑話幾句,又看看涵因放在繡架上的繡品,看那繡活鮮亮可愛,便跟著繡了幾針,直到她母親派人來說要迴府了才走。


    皓寧雖然自己心思煩亂,但是看涵因的神色也知道她心裏有事。勸了她幾句也走了。


    涵因好容易將她們送走,自己便坐在一旁心思飛轉。


    好一招引蛇出洞,先隻拋出人證,讓對方放鬆警惕,以為罪名不確實,所以放心大膽的讓薛進迴來。他迴來之後,必然要當朝奏對,隻要薛進否認,他們屆時便會拋出物證,那薛進的罪名不僅是通敵走私,更要加上一條出言矯飾,欺君罔上。前一條可從寬,這後一條則是不可恕,這才是殺招。薛進縱是有萬全的準備,又怎麽逃得出這張準備好的羅網?


    那麽柳正言到底是哪邊的,可是他主動提出來讓薛進迴長安自辯,並親自勸服他,難道是跟了杜胤一邊,合謀把薛進整垮。


    可是在軍中柳氏一係素來和杜氏一係有糾葛,薛進和柳正言向來同進退,柳正言沒道理自斷臂膀。難道是柳正言認為自己有把握。不畏懼那些證據?到底還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涵因很是緊張,這關係到他們兄妹的未來。她隻恨自己是個女兒身,到底隻能從這些小道消息中窺得隻鱗片爪。而男人們的大事絕不會認真跟女子商量。


    如今她家情況特殊,她的兩個哥哥還容得她置喙,等到哥哥們逐漸長大,都各自有了主意,恐怕就容不得她插手這些外麵的事了。


    她深吸了幾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本想現在就去找哥哥,可天色已晚,二門待會就要落鎖了,隻得作罷,明日再說。


    入夜,涵因心緒煩亂。難以入眠,這件事反複思量總覺得透著怪異。薛進難道真的就這樣自投羅網麽?也不知道三哥鄭欽到底有沒有把消息帶到。


    高煜卻在這夜裏不期而至。


    涵因半夢半醒之間,被盼晴扯了起來。心情極其不好,口氣也夾著不耐煩:“高公子不在家裏準備婚事,大晚上的倒有心思到處亂竄。”


    “你什麽時候跟李湛又扯上關係了?”高煜臉色也並不好看,也並不接她的諷刺,直接問道。


    涵因才想起來高家從前也是跟著滎陽郡公鄭倫的。鄭倫死後,高家和唐國公府仍然走的很近。自己在溫國寺曾經見到高煜和李湛走在一起,因此他兩家在這件事上站在一起毫不奇怪,冷笑一聲,隨口說道:“什麽扯上關係,說起來也是親戚,還要承蒙他在滎陽那邊的照應。”


    高煜冷笑道:“照應都照應到你的頭上,子涵?不就是你,你起這種蹩腳的名字,能糊弄過我去?”


    “李湛會跟你提我?”涵因的困意全無,冷冷的盯著高煜:“你實話說,你是不是看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高煜見她真的動了怒,心裏森森的起了涼意,迴過神來,又心裏暗罵,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麽好怕的,臉紅了紅又白了白,咳了一聲說道:“這是李湛讓我轉給你哥哥的信。哎~我不是故意看的。我沒留心,以為是給我的就拆開了,看了才知道是讓我帶給你哥哥。況且也並沒有特地加封印……”


    說著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涵因,見涵因不接,仍然冷冷的盯著她,看得他心虛:“好了,我承認我是有那麽一點點好奇。上麵也沒有什麽密事,不過是說說管城的近況,隻是末尾提到不管發生什麽,讓子涵千萬少安毋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用擔心。我就猜想子涵約莫是你。故而有此一問,沒有別的意思。”


    涵因這才接過信來,借著燈光掃了兩眼,果然如高煜所說,管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向著虎牢關那邊去的流民見過不了關,便又返了迴來,現在管城已經關閉了城門,把流民擋在城牆之外,還有些流民伺機聚眾鬧事,有些村落已經被搶了,大多數村民都投到大戶的莊上,組織起來防衛著,流民還有吃的,也不輕易去惹他們,幾方都在對峙,形勢很是緊張。官府的存糧越來越少,等到糧食沒有了,流民說不定就會造反。這樣的當口,蔣刺史卻稱病了,應付流民的一應事宜,竟然全權委托給了李湛。


    涵因看了信,低頭沉思一會兒,似有所悟,神色間似乎輕鬆了很多,把信遞迴給高煜:“不是叫你給我哥哥麽?你給便是了,大晚上的擾人清夢做什麽?”


    高煜接過信卻一時語塞,說道:“好好好,我錯了,算我多事。我走了。”說著轉身就要走。


    “等等。”涵因叫住他:“永和巷還盯著我們府嗎?”


    高煜搖搖頭,“你走之後,我來過一次,好像沒見人了。永和巷現在也沒空管你們,他們正盯著薛進呢,說劉錦這次親自去了西北,朝廷就是怕薛進仰仗著大軍作亂。”


    涵因聽說劉錦去了,便知道皇帝的意圖,的確是不想讓薛進在西北呆下去了,薛進一旦抗旨,必要用手段相製,真是險局,她按下心中的緊張問道:“你嶽丈家站在哪邊?”


    “他們王家是不會輕易站隊的,他們關隴一係這次要重新排座次,山東大族是不好直接插手的。不過這些年他們在西北也被杜家、韋家擠兌的夠嗆,自然是希望他們兩家被打的越慘越好。我以為你會更好奇柳尚書。”


    涵因故作輕鬆:“不管他是哪邊的,都已經出了牌,就隻看薛帥如何應對了,我們人微言輕也影響不了薛帥,所以柳尚書到底怎樣,想了也沒用,我隻估計最壞的結果便是了。對了,你既然跟李湛有方法聯絡,就告訴他,必然有人暗中挑動流民作亂。若亂了滿盤皆輸。”


    “那麽多人,總會有生事的,怎麽防得住。”高煜的臉色有些凝重。


    “恆昌米行的總號在那裏,還怕沒有米嗎。我才不信李湛弄不出來。”涵因笑笑。


    “他們有米,但是說這是為采購軍糧而籌備的,因此不能強征。李湛說服了貴堂兄,臨時拿來周轉,但他們提出條件,說怕到時候數目核對不上出問題,因此要求在城裏發放,讓流民自己來領取。這不就是明擺著要讓流民進城麽。流民一旦進了城一定會亂起來,恐怕李湛的爵位和仕途就都難保了。可是繼續這麽下去,流民早晚忍不住會作亂,結果還是一樣。因此李湛還再拖著,隻怕也拖不了幾天了。”高煜想起這件事來感到無比頭大。


    “又是個死局,我那堂兄好手段。”涵因毫不吝惜的稱讚了鄭銳,惹得高煜連連白眼,有些憤憤的問道:“你個丫頭難道……”


    想起她之前的的算計,又把到嘴邊的“難道會有辦法”咽了迴去,咳了一聲,放低聲音說道:“你有辦法就別藏著掖著了。都什麽時候了。”


    涵因勾起一抹笑容,眼中的光彩帶著一抹狡黠:“李湛應該已經有法子吧,隻是他這個人做事未免顧慮多了些。你就跟他說該下手的時候就下手,生死局,勇者勝。”


    高煜聽了一愣:“這是什麽意思?”隨即歎了一口氣:“好了,不管了,你們這些人說話總是一堆彎彎繞,我就這麽跟他說就是了,至於怎麽做就看李湛了。”


    涵因提醒道:“別提跟我見麵的事。”


    高煜一臉憤怒:“我又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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