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拉著手,隨著人流,在西市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逛著。


    “妹妹家的事,我聽說了。”皓軒望著滿街的花燈,忽然說道。


    涵因心一沉,手便往迴縮,但皓軒卻握得更緊了。


    “你放心”皓軒望著她,聲音溫柔而堅定,“我定不負你。”


    涵因心裏如同注入了一股暖流一般,有一種甜蜜的悸動,在前世長長的歲月中,她曾經很排斥這種感覺,怕自己沉迷其中,判斷出現偏差。


    而現在,她一再找借口讓自己沉醉其中,看著皓軒的笑容,她很想問:如果你知道我為了留住這溫暖,費盡了心機;如果你知道,我想嫁給你最初隻是為了獲得好處,你看我的眼神還會如此輕柔嗎?但是我已經顧不得了,而你也不必知道,涵因暗暗的想著。到底是愛情還是利益,她已經不想去弄清楚了。


    “子逸,子逸,你不是子逸麽。”一個朗潤而帶有磁性的男聲,打破了兩人的甜蜜氣氛。兩人忙鬆開手。涵因帶著昆侖奴麵具,看不到臉色,但耳根已經通紅。


    皓軒輕咳一身,轉過身朝向聲音的來處。


    原來是旁邊的一條小巷,恰巧出來一個身著素服的人,竟是唐國公李湛,涵因前些日子驚了馬,被他和家仆救下,當時出於禮節並未細看。


    此時身著男裝,又帶著昆侖奴麵具,因此毫不避諱的打量著他。唐國公剛剛喪妻,還在齊衰杖期,曾經最為人稱道的美須髯已經多日未曾修剪,亂糟糟的向各個方向伸展著,手中還提著一個寫著燈謎的燈籠。


    “表姐夫?”皓軒忙施禮,“你怎麽在這裏。”


    李湛麵色一黯:“哦。你表姐最喜這上元節的燈謎,病中的時候還說,等病好些了,上元節還要來猜燈謎,我來這裏買上一隻在她牌位前燒了,也算是了了她的心願。”


    皓軒肅容道:“姐夫、姐姐伉儷情深,令人動容,請姐夫節哀,姐姐在天之靈才能安心。”


    李湛點點頭,忽的看到了旁邊站著的人。問道:“這位是?”


    “呃……”皓軒不好直說涵因的身份,一時如何搪塞過去。


    涵因壓低了自己的嗓子,抱拳行禮:“在下姓鄭。”她並不喜歡李湛這個人。倒不是因為把長公主嫁到草原的主意是他出的,雖然這個主意讓她不得不在道觀裏憋屈了三年;也不是因為鄭倫死後草原異動,讓她無法除去薛進這個鄭倫最大的嫡係,這件事背後隱約有李湛的影子,當然她也一直沒有掌握實據。而是這個人的眼睛裏麵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她直覺上感到危險。之前雖然偶遇,卻沒有太多交集,這一次直接麵對麵,讓她不禁想起過去那些並不愉快的往事,有些莫名的煩躁。


    “原來是鄭公子。久仰久仰。”李湛聽那聲音雖故意壓低,其中卻有一種掩不住的清越音色,便知是個女子。再看那雙手,細嫩纖長,左手無名指的根部,有一點淺淡的小痣,卻被那瑩白的肌膚襯得分外顯眼。衣袖間隱約的透出一種很特別的清雅香氣。李湛心中一震,抬頭卻隻看到一張昆侖奴麵具。


    隻有那對烏黑晶亮的眸子。深得仿佛要把人吸進去一般,在昆侖奴的麵具後麵淡淡的審視著他。


    “表姐夫事忙,我們就不多耽誤了。告辭。”皓軒好不容易抓住點時間和涵因單獨在一起,自然想趕快擺脫李湛。


    李湛也彬彬有禮的告辭,他目送二人轉身走遠,自己才向冷清的小巷走去,“鄭……公子麽……”他的嘴唇翕動,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念了一句。


    涵因和皓軒來到綴錦閣的時候,皓寧竟然還沒有到。綴錦閣今天燈火輝煌,店門大開。門口的兩座石獅子掛著紅綢,喜氣洋洋。大門上掛著一塊扁,上麵嵌著草書寫成的鬥大三個字 “綴錦閣”,筆法大氣恢弘、奔放灑脫,筆畫連綿,一氣嗬成,給人以酐暢淋漓質感,竟是當時的草書大家張旭的手筆。皓軒每次到這裏,都要抬頭仔細觀摩一番。


    一進門是一副十二扇雕花楠木嵌琉璃屏風,隔絕了屋內的清靜和屋外的喧囂。迎麵是不知何人所畫的《八駿圖》,兩邊掛著一副對聯:揮毫堂上,墨華綴錦繡;落筆閣中,詩韻昭珠璣。暗合“綴錦閣”的名號。


    店中不似一般的商家一味堆金飾銀,隻恰到好處的幾隻瓶子、幾幅字畫。堂內一側設一台,上垂絲絛紗幔,其內隱約可見一曼妙女子,徐徐彈著《春江花月夜》,琴聲悠揚清越,沁人心脾。兩側被雕花裙板隔開,其內才是擺設貨品之處。一側是女子之物,另一側則是男子之物。店中貨物很貴,一般的小康之家都消費不起,而富貴之家都是由管事直接訂貨送到府裏,接待大宗訂貨的另有他處,因此店中人很少。


    皓軒笑道:“皓寧這丫頭也不知道去哪裏逛住了。綴錦閣的物件都是製作精巧而又實用的,皓寧每次來必然要帶一堆東西迴去。妹妹你先看有什麽想要的。”說完便拉著涵因四下逛了起來。


    涵因瞥了兩眼貨架上琳琅滿目的胭脂、首飾以及各式各樣女孩子最喜歡的小擺設,笑道:“也沒什麽好東西,不過是些大眾貨色,等慕雲、祈月那兩個丫頭來了,讓她們隨便挑些迴去玩吧,也給今天守夜的丫鬟們帶些。”


    “我看很好啊。”皓軒不懂這些東西,看樣子精致,不解涵因為什麽說不好。


    他打定主意要送涵因一件東西,問陪在一邊的店小二:“你們就沒有更好的東西了麽。”


    店小二剛才被涵因的話刺激到了,猶自不忿,心想:“達官顯貴也不過是用一樓的東西,還個個讚不絕口,這個小孩年紀不大,倒口出狂言,竟然要給丫鬟用。真是不知道是無知還是狂妄。”但對方是客,也隻好賠笑忍著。


    此時,聽皓軒這麽一說,滿臉賠笑道:“客官眼光高,好東西是有,但一般都在二樓。”


    皓軒卻好奇起來:“你們那個二樓我仿佛聽人說過,隻是從沒在意,可否讓我們上去一觀。”


    小二有些得意的說:“我們的二樓隻接待受邀的貴人們。”


    “哦,什麽樣的人才能受邀?”


    小二見此時沒有別的客人,便開始侃侃而談。“貴客男子、女子皆有,具體標準有很多,簡而言之有三條。望族、名家、妙人。”


    “此又何解?”


    “所謂望族,就是當世甲族門第之人;名家則是指某一才能聲望卓著名揚於世之人;妙人卻是和此間主人投緣之人。能上二樓者,必須具備其中之一,就算具備以上條件之人,若是名不副實之輩。主人也不會再接待。但若是和我家主人投了脾氣,便是身無分文的窮書生,也可上二樓。”小二搖頭晃腦的說了一大篇。


    皓軒嘖嘖讚歎:“你家主人真奇人也。”


    涵因卻興趣缺缺,這是她當年為了抬高身價想的招數。這裏的主事歆兒,當初不過是長安街頭的小乞丐,偷她東西的時候被剛剛當了她侍從的劉錦抓住。她花了幾年時間讓這個小女孩脫胎換骨。成了綴錦閣引人遐思的神秘主人。


    這時,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從樓上走了下來,容貌甚是不俗。神情中帶著些清高和倨傲,小二見了忙行禮道:“雲兒姐姐何事吩咐?”


    那丫鬟並不理小二的討好,對皓軒和涵因深施一禮道:“兩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皓軒有些吃驚“我們?可我們家人還未到呢。”


    那店小二臉笑成一朵花:“看來兩位是主人的投緣之人。二位公子等的人來了,小的自會通報。請吧。”


    皓軒和涵因上了樓。二樓並無雕梁畫棟,裝飾欄杆樣式質樸卻帶著一種清雅之氣。牆上掛的是當世名家所贈的各式書畫,熏著若有若無的千步香,那香氣雖淡,卻綿延悠長,讓人有安逸舒適之感。


    二樓隔成數個小間,皓軒和涵因被帶進其中一間。屋內陳設簡單,隻有一張矮桌,幾個坐墊,那桌卻是整塊黃楊根雕巧妙製成,其上放著越窯青瓷的暗紋蓮花雙鳳茶碗,桌腳邊茶具都已擺放妥當。牆上掛著歐陽詢的隸書真跡。整個屋子顯得拙樸而有意趣,饒是皓軒這樣的大家公子,進去之後亦不禁讚道:“好地方。”


    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見他們進來,起身行禮:“冒昧相邀,二位公子莫怪奴家唐突。”


    那女子眉目隻稱得上清秀,但那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配上一張豔紅的唇,讓人印象極為深刻,黑發間隻插了一隻白玉簪,就再沒有其他妝飾了。


    兩人迴禮,分賓主落座。


    “原來姑娘便是這綴錦閣的主人。”皓軒很是驚奇。


    “哪裏,小女子也不過是替主人看管這店罷了。”白衣女子揮揮手,候在一邊得雲兒開始往桌上擺了糕點。女子開始動手煎茶。


    “敢問姑娘尊姓大名?”皓軒借著問道。


    “不敢當,奴家姓楊。公子稱唿奴家的賤名歆兒即可。”聲音婉轉悅耳,如珠玉琳琅。


    “楊姑娘,原來是國姓。在下姓崔。”


    歆兒微微一笑:“靖國公世子大名誰人不知,奴家對長安四公子的才學人品,可是瞻仰已久了。”


    皓軒一笑“姑娘說笑了,不過是朋友間的戲言,渾說的罷了。”


    歆兒又轉向涵因:“這位公子,屋內籠著炭火,不如去了麵具,免得悶著了。”


    涵因看著熟悉的親信,一時恍惚,忘了摘掉昆侖奴麵具,聽她一說,才覺得屋內暖意融融,不知何時,額頭上已經沁出汗來。便將那麵具摘下。


    歆兒上下打量了涵因一遍,卻笑了起來:“怨不得不摘麵具,原來是位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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