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開始在枝頭鳴叫,樹葉紋絲不動,已是炎夏的時節。


    唐枚躺在院子裏的竹椅上,身後兩個丫環在扇著風,仍是覺得酷熱難當,悶得氣都透不。


    “下場大雨就好了。”劉媽媽抬頭看天色,眼見西邊一片灰蒙蒙的雲,忙道,“說下還真要下了,快進屋吧。”


    唐枚懶洋洋的爬起來,“給雨水澆一身才涼快呢。”


    “別胡說,女兒家的身子可受不得涼,淋雨能成?”


    紅玉在旁邊道,“要奴婢看,不如找太太,明兒保準抬兩大桶冰來。都熬了好些天了,難得用一下,別人還能說閑話?”


    唐家財大氣粗,盛夏季節每日都用冰塊來降暑,張氏自個兒還算節儉,但對幾個孩子極其大方,舍不得他們流汗,是以唐枚嫁人後,這習慣還是保持著。去年仍是要張氏送冰,結果被訓斥了半天,說她不懂事理,公公婆婆都沒用呢,她倒是用上了,成何體統。


    “算了,這一會兒就化了,能撐得了多久,大不了多洗幾次。”唐枚可沒那麽奢侈,拿白花花的銀子買冰塊,她實在接受不了。太沒技術含量了,買個製造冰的還差不多,那才叫一勞永逸


    劉媽媽對她的表現很滿意,笑眯眯道,“也省錢了。”


    不省錢能辦呢,手裏就幾百兩銀子,對兩家鋪子跟水田也沒有摸透,她可不敢亂花錢。作為一個普通家庭出來的孩子,在社會上打拚這麽些年,她很清楚的錢財的重要,有時候貧窮能讓你寸步難移。


    唐枚進了屋子剛坐定,秋葉道,“宋管事來了,求見。”


    宋管事是管理另外一家胭脂鋪的,比起茶行的丁管事來,長相和善很多,個頭有些矮,圓臉,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唐枚便叫秋葉帶去堂屋。


    宋管事進來行了一禮,“小人見過少。”與丁管事不同,宋管事是從唐家帶來的下人,是有賣身契在手裏的,是以兩個管事的自稱也不一樣。


    “這時候來了,是有事?”


    “小人是有事要少定奪。”宋管事抹了一把汗,“胭脂鋪與幾家供應貨鋪訂的契約前幾日到期了,小人準備詢問一下再接著簽訂的,結果卻都抬高了價錢,小人不好私自做主,這才問少。”


    “哦?抬高了多少?”


    “杜家的幾樣胭脂差不多抬高了二十文左右,邱家的香粉高了十五文,吳家的玉膏高了十七文,就這三家。”


    “沒有說為會抬價?別的貨鋪呢?總不至於就他們三家做這些吧,你都去問過沒有?假如是材料漲價了,你又去核實過沒有?”


    唐枚一連串的問題讓宋管事更是汗如雨下,他拿了汗巾擦了又擦,點頭道,“小人去,都去問過了,確實是材料稀缺,一下子多了好些工坊,有人一出高價收購,那價錢就抬上去了,所以才會這樣的。”


    “那咱們的存貨還有多少,能用到時候?另外,別家胭脂鋪的掌櫃都能接受這種抬價嗎?有多少家是這時候進貨的?”


    又是好幾個問題,宋管事這迴答不上來了,“小人還沒,沒去點貨,大概,大概能用兩個月的樣子,別的鋪子,別的……”


    “先別急著簽協議,再看看。”唐枚端起紅玉才送上來的涼茶。


    宋管事看她是穩如泰山,不由急道,“要是過些的話抬的更高,這可辦才好?”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不過一下子抬了十幾二十文,總覺得有些多,她喝了幾口茶道,“這價錢是早就開始漲了,還是突然漲成這樣的?”


    “這個……”宋管事又結巴了。


    唐枚微微擰了下眉,這人做事實在不夠細心,她在不了解鋪子的情況都能舉出一二三這些重要的點,可身為管事竟然一問三不知?比起丁管事來,真的差了不少。


    “你把這些都查清楚。”她語氣一沉。


    宋管事接二連三的迴不上來,心裏也很慌張,趕緊應一聲告辭走了。


    “媽媽,這宋管事不如丁管事呀,母親怎會用他的?”唐枚很是疑惑。


    “宋管事一家五代都是咱們唐家的下人,論到忠心,沒人及得上。太太也是怕你管不好,這才派了宋管事,他總會給你看好鋪子的。”


    “看好鋪子有用?賺不到錢,也是白浪費了。”要是在才幹與忠心二者之間選一個,她一定會選後者,忠心是會變的,可才幹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的。


    劉媽媽見唐枚與太太意見相左,便有些不高興,“太太是為少好,這胭脂鋪開了好些年了,都是些老人在裏麵,會賺不到錢?太太豈會把不賺錢的鋪子給少呢?”


    若是在她與張氏之間選一個,劉媽媽肯定會選張氏,說到忠心,劉媽媽對母親的忠心可謂是日月可鑒,沒有一次不是站在張氏這一邊的。唐枚笑道,“我當然母親為我好,隻是媽媽你也看到了,我問了這些,宋管事都答不上來,可見也沒有放多少心思在裏麵,這樣的真算忠心嗎不跳字。


    劉媽媽一時噎住,“這,許是疏忽了罷。”


    “看他下迴說。”唐枚不置可否。


    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不一會兒就在屋頂匯聚,像河流般不停的從屋簷潑灑下來,很快就濕透了地麵。


    紅玉跟綠翠去關窗子,眼見天色也黑了,便點了燭火。


    劉媽媽想起綠翠說的事,便找了個借口讓二人出去處理瑣事,然後立在唐枚身邊,斟酌了一下,才低聲說道,“老奴本不應該說這些,不過實在擔心……”


    唐枚奇怪的看著她,“了?”


    “既然跟少爺都好了,怎的晚上從不要用水呢?”


    唐枚想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臉不由得一紅,又有些惱火,身邊的人未免管得太寬,連這種私密的事情竟然還要同她們交代


    “,難道少爺隻是做做樣子不成?根本也沒有成心同和好嗎不跳字。看她表情似羞似怒,劉媽媽想到白振揚做得那樁醜事,立時便往壞處去猜,心疼道,“哎喲,不同老奴說呢,卻要受這種屈辱”


    同床睡在一起,竟然連碰都不肯碰一下,這不是奇恥大辱又是?


    唐枚抽了下嘴角,一時都不該解釋。


    劉媽媽見她不,越發肯定了,氣得一張臉通紅,又伸手去撈袖子,恨不得把白振揚狠狠的揍一頓。


    唐枚本來想找個借口解釋,但轉念一想,這樣子的誤會其實倒也不,反正兩個人最終是要和離的,若是一直和和氣氣,表現的夫唱婦隨,那兩家的父母到時候一定會覺得奇怪,尤其是她的母親張氏。


    唐士寧自不必說,肯定是個最大的障礙,可張氏若能夠理解,也許會事半功倍也不一定。


    “媽媽,他能做到現在這樣也不了,我也不苛求。”她歎了一聲。


    劉媽媽聽了心裏更加不好受,“你還年輕的很,就算為了娘家也不至於……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少爺憑叫你守活寡?老奴也要同大去說個明白好教她管管的”


    “媽媽。”唐枚拉住她,“其實我也死心了,這樣最好,大家誰也不用折磨誰。媽媽若是去鬧了,指不定連這份平靜都沒有了,這又何苦呢?”


    劉媽媽握著她的手,哽咽道,“真是難為你這孩子了,太太曉得了不有多心疼,可是啊,你一定要聽老奴的話,不能再這樣子下去了。你將來還要給白家開枝散葉的,你是正室啊”她想到白振揚在側室那裏過夜,又惡狠狠道,“那金姨娘算?就算生出孩子來,那也還是你的”


    唐枚頭疼了,原來造成誤會也挺讓人為難,她拍拍劉媽**手,“這些道理我也懂,媽媽給些我罷。”


    劉媽媽連著歎息了好幾次。


    白振揚的時候就瞧見劉媽媽一張兇臉,那眼睛恨不得變成刀在他身上戳幾個洞,與最近的態度截然不同,他不禁尋思是否做了事,劉媽媽要這麽恨他。


    可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偏偏劉媽媽一直在屋子裏,立在旁邊,那殺氣久久不散,他渾身不自在。


    “劉媽媽是迴事?瞪了我一晚上。”他忍不住問唐枚。


    “她覺得我在守活寡,你太沒人性。”


    白振揚愣在那裏,完全沒反應。


    “她說用水不用水的。”唐枚輕道,“看來咱們這夫妻恩愛裝得不像,真是失敗的很。”


    這樣直言不諱,白振揚反倒有些說不太出口,也不知該如何接這句話。


    “不過這樣也挺好,反正咱們總要和離的,你就當迴大壞人好了,等他們都我的苦處,自會答應的。”


    那是把他當冤大頭了,白振揚不由氣惱道,“為是我當壞人?你就不能說是你不想麽?”


    唐枚嗤笑一聲,“你難道還是好人不成?這壞人你不當誰當?”


    誰料這句話一下子刺中白振揚的痛處,聽到她語氣裏的鄙夷之情,白振揚猛地從床上跳下來,大吼道,“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要不是你,我也不會……”他惡狠狠的抓起床頭的迎枕往唐枚身上一扔,隨後就走了出去。


    隻聽大門發出碰的一聲巨響,在夜色裏更外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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