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包廂中走出來時,劉伶挨著走廊慢慢地走著。


    春秋茶社走的是古典路線,過道貼著壁畫,仿古的宮燈耀出柔和的光芒。她擰著眉,拚命思索著這會兒應該怎麽幫團子湊足那三百萬。


    符昊那一幫子兄弟說得很清楚——


    十陶九殘,就算再值錢的玩意兒,碎了修複困難,價值會大打折扣。


    這會兒,她除了砸錢,還真沒第二種法子。


    她走得極慢,恍惚中,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劉小姐”,錯身的空兒,捏著碎瓷的左手忽然被人一把扯住了。


    對方穿著一身黑色大衣,自己被扯著一下跌入了他懷中——


    說來,劉伶一米六八的個子,絕對算不上小鳥依人。


    可跟對方比起來,卻顯得異常嬌小。


    冷不丁被這麽一嚇,老姑娘也沒看清對方模樣,一股極清冽——似薄荷味的氣息一下子將她整個人都包圍其中。


    這氣息極陌生。


    “哎呀。”老姑娘猛地迴神,嚇了一跳,下意識掙紮起來。


    她好好待著還沒啥事兒,這麽忽然掙起來,長發一下子掛在了對方的衣扣上,一聲哀號,老姑娘捂著腦袋,眉頭擰著,眼淚都快下來了。


    “別動。”清朗好聽的聲音從上麵傳來,無奈中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這語氣實在太過親昵,她劉伶不認識什麽正值好年齡的男人啊,不然早把自己嫁了,哪能栽倒在“渣”劫上。


    她越是困惑,越想看明白這到底是誰。


    頭發被扣得緊緊,一抬頭就被扯著頭皮,痛得老姑娘直抽冷氣。


    上麵那聲音好聽得很,也越發無奈起來,“你總不安分,我怎麽幫你解開。”


    “我認識你?”她想了半天,實在沒想明白這到底是誰,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這到底是什麽事兒?自己本命年早過了,怎麽還會有這麽倒黴的事?走個路都能惹來麻煩。


    對方動作一頓,沉默了下,周圍的氣溫霎時間低了好幾度。莫名的,老姑娘忽覺得一陣寒風蹭著自己的頭皮唿嘯而過,這感覺讓她無端有些頸後發涼。


    “咳……那個,你認識我?”她幹笑兩聲換了個說法,實在受不了這尷尬氣氛,狼狽地抓著頭發扯了兩下,一下子斷了好幾根,痛得她連連抽氣。


    一雙大手按住了她的動作。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神色,可劉伶就是知道他好像生氣了。


    真詭異啊。


    自己說錯什麽了嗎?


    老姑娘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完全不明白他生著哪門子氣。


    “是我,馮栗。我喊了你至少三聲,你失魂落魄,根本不看路。”三兩下工夫,男人利落地將劉伶的長發從自己的衣扣上解救出來。


    終於恢複自由。


    老姑娘長長舒了口氣,這才看清眼前的人——逆光下的男人,身形頎長而挺拔,氣質極好,臉蛋雪白,五官文秀,偏偏眸中透出一抹銳利,看得她莫名摸了摸後頸,總覺得一不留神自個兒就會被他從頸後哢嚓一下解決掉。


    隨手撥了撥自己被扯痛的頭發,她不願在籌錢這個節骨眼上生什麽是非,謹慎地退了兩步,抬頭剛準備打發掉這個意外,手腕忽然被對方又一把握住了。


    “轟隆!”


    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老姑娘當時有些犯暈。


    這是怎麽迴事?


    他們熟到可以牽牽小手的地步了?


    不對,嫩草條件那麽好喲,戳瞎他的狗眼也看不上自己這樣的主兒!


    那就是說,這個男人以為自己是隨隨便便的女人,可以調戲?!


    想到這兒,老姑娘登時怒了。


    靠,她當初就算真的騙過他,可也不代表自己可以任人輕薄。


    “你幹什麽呢?”


    劉伶同誌嚴重地皺眉,一萬句“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句子含在口中,剛要噴出,嫩草雪白的臉蛋陰沉無比,一雙漂亮宛如琉璃的眸子緊緊盯著她緊握的手掌,聲音宛如從北極吹來,帶著一種鋒銳的冰冷。


    “把手鬆開。”


    被他神色嚇了一跳,老姑娘氣勢當時弱了弱。


    可轉瞬又反應過來,自己幹嗎怕他啊!


    “馮先生,上次的事我已經道過歉了。算我不該去相親,耽擱了你的時間,可事情都過去了,你不像胡攪蠻纏的主兒,可現在……你是想怎樣?”


    “鬆手。”


    年輕男人緊緊盯著她的手掌,仿佛看見什麽不可饒恕的事兒,麵冷、眼冷,連語氣都冰冰冷冷,竟似在生氣一樣。


    “我鬆不鬆手和你有什麽關係啊,你這人怎麽沒事管……”


    劉伶話還沒說完,馮栗的目光忽然移到她的臉上,與她正好對視上了。


    那目光,黑得宛如暗夜,深邃不見底。


    不知怎的,劉伶被他目光緊緊盯著,心口仿佛有什麽一跳,似要蹦了出來。


    “不痛嗎?把那玩意捏在掌心,手破了都沒反應嗎?今天從看見你開始就這樣糊裏糊塗的,你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麽?”


    不容她多說,他利落掰開她緊緊捏著的手掌,口上分明是責備的語氣,卻異常溫柔地幫她挑開碎瓷兒,小心翼翼掏出手帕,處理著傷口。


    被他這麽一提醒,劉伶這才驚覺自己緊握的手,瓷片居然紮入了掌心……


    當時從符昊那兒出來的時候,心中痛著,竟分不清手掌和心髒那兒的疼痛,到底哪樣更揪心。


    眼前的男人,不過相識甚淺,卻比符昊更加體貼。


    不知為什麽,劉伶忽然泛上一種淡淡的悲哀。


    符昊啊符昊,為人夫,你連一個外人都不如,真不愧被冠上“渣”這一個字。


    “我果然很背啊,第二次見麵,又給你添麻煩了。”


    自嘲地笑笑,老姑娘終於露出了一個笑,雖然有些尷尬,但眼底卻添了幾分柔和。


    馮栗被驚豔到了!


    這個女子,當真對極了他的胃口。


    當她笑時,氣質中的柔和絕不是裝就能裝出來的。


    那樣的柔和,不知挑動了他心中哪一根弦,讓他有一種想要用盡一切辦法,完完全全占有她的溫軟,絕不容外人染指的衝動。


    他低頭,一言不發。


    您當這麽個顏優品優、一本正經的年輕軍人垂眸在想什麽?


    告訴您,這可是滿腦子蠢蠢欲動——撲倒,壓住,正法……


    這一個個念頭,來得兇猛而熱烈。


    先前就說過,部隊子弟圈兒一個個沒什麽善茬兒,披著羊皮,將一切陰損、腹黑、抬不到明麵上的勾當遮下去,遮出個豔陽天,隻當他是純善明媚的主兒。


    你看他光明磊落?那是沒扯掉這層皮兒!


    一旦沒了偽裝,想法變成行動,那是雷厲風行,理直氣壯,沒丁點兒愧色。


    劉伶這老姑娘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勾到了這年輕軍官心中哪一處的癢。


    騷動的、迷亂的、難以壓抑的……勾著、撓著、抓著,讓他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怎麽就看上了整個兒普普通通的劉伶。


    馮栗在認真思考著,抿著清光似的薄唇。


    氣氛忽然間就有了一些靜默,劉伶以為他生氣了,心想也是自己的錯,正打算套幾句場麵話,然後閃人——但聽清澈宛如流泉的男嗓緩緩淌過心尖,似熨帖過那些忐忑的、猶豫的、煩躁的情緒,竟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奇妙力量。


    馮栗忽然抬眸,溫和的目光緊緊鎖住眼前這滿腹心思的小女人,笑得大氣而從容,“說什麽麻煩不麻煩,走,先帶你清理下傷口,大冬天的,感染了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劉伶有些傻眼。


    哎,這是怎麽迴事兒?


    就在她稀裏糊塗被馮栗拉著手腕兒往前走時,手機又響了。


    唿!來得正好。


    這情形,真讓她跟這個男人去清理手上的傷口,怎麽著也不合適啊!


    老姑娘悄悄鬆了口氣,抽出手,朝馮栗抱歉地笑笑,然後避開,轉身接了手機……還沒說什麽,就聽著團子帶著顫兒的嗓音衝入耳膜——


    “姐,嗚……”


    這聲音不大對啊?


    姐就姐,這後麵跟著個“嗚”是咋迴事兒?


    老姑娘渾身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團子,怎麽了?你別急,有什麽,慢慢說……”


    手機那頭沒聲音了。


    “團子?”


    她又喊了聲,電話那頭依然沒人理她,聲音寂滅得很徹底。


    劉伶嘴角有些抽搐了,把團子一個人丟在狼窩,該不會出啥事吧!


    那個顧什麽什麽的家夥,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而且對團子的企圖心那麽強,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刷的一下,老姑娘隻覺自己渾身的寒毛紛紛豎了起來,下意識想到了無數詭異的可能。來不及多說,她抓著包就往顧楚雄和團子在的那個小包廂衝。


    馮栗在後麵喚了她好幾聲,都沒喊住。


    那麽個大活人哦……這姑娘,居然能直接把他給丟腦後,忘個一幹二淨。


    馮栗抿了抿唇,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可看到她敲的那個房間號碼,這年輕男人嘴角又忍不住翹起一抹笑。


    201號蘭花軒。


    那是小顧的地盤兒。


    他原本也是來找小顧的,沒想到劉伶居然送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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