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到了後果,心中仿佛壓了塊大石頭,連著幾天都是無精打采的。這樣子讓林恪看到了,還以為她還是為當日的事情生氣,對南安王府的那起子渾人又恨上了三分。好在還有林忱這個惹事精,府裏的氣氛還算活潑。


    對於當日東平王府發生的事情,林如海自然是知道的。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涉及到亡妻,他又怎會痛快?不過就如同司徒瑞所說,他此時正忙著查處田產賦稅,若是為了這件事情上綱上線,旁人還覺得他這是故意小題大做揪南安王的小辮子呢。


    不過……若是南安王府本身就存在些違法亂紀之事,那他也不介意在背後推一把就是了。林如海心底存了事情,對南安王府的事情就格外關注起來。而他這一關注,很欣慰的發現了一件事情:柳義彥早早的就不動聲色地開始對那戶人家摸底了。


    這孩子行事果決,又深諳進退之道,更加善於揣摩旁人心思。且最難得的是,他有其自己的做事底線,行為做事也不像別的官員,迂腐不敢冒進。若是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不出二十年,內閣之中定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柳義彥能做出這般舉動,怕是也聽說了當日的事情,知道自己不好處理,幹脆將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林如海很高興自己看中的後起之秀,能有如此貼心行徑。這孩子既然都上手了,林如海怕他再惹出什麽亂子來,暗地裏自然也多多關注著。林如海的關注,柳義彥從剛開始就發覺了。或者說,他就等著林如海發覺。


    經曆了這幾年的磨練,柳義彥知道這種事情原本是該隱秘進行的。隻是……做好事不被人看到,猶如錦衣夜行,是相當讓人不痛快的。而這件事情若是不讓林如海看到,那是更加的不可以滴!


    他心中小算盤打的劈裏啪啦響,卻不料對南安王府剛摸底了幾天,就遇到了另外一方人馬——睿忠王府。


    柳義彥得到消息的時候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連續問了身邊的下人好幾遍:“是睿忠王府的人?司徒王爺那邊?!”


    在手下人確認了幾次之後,柳義彥這才揮揮手讓其下去了,臉上依舊殘留著震驚。司徒瑞和林恪私交極好,自家妹子被人欺負了,找司徒瑞幫忙也是常理,就算是外人看著,怕也覺得合情合理。


    柳義彥常出入林府,卻知道這其中不為人知的底細。林恪那個心高氣傲的性子,遇到這種事情決計不會讓司徒瑞出頭的,從以往的情況就能看出來了。司徒瑞也從來不會摻和林府的這些家事,最多遇到重大事情出麵幫忙張羅下。


    這次林恪竟然會讓司徒瑞幫忙?柳義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屋裏思索良久,又緩緩坐下繼續琢磨。


    柳義彥在琢磨的時候,這邊司徒瑞也得到了消息,他的反應和柳義彥如出一轍,先是一愣,繼而一怔:“你說柳義彥在查這些事情?”


    這不合常理啊!他若是真有心在林如海心底加分,就應該隱秘行事才是。等到事情結束,林如海再從他人口中知道這件事情,自然會對柳義彥高看一眼。又何必在此時就弄出這般不大不小的陣仗?雖然不能說費力不討好,但至少對林如海來說驚喜就大大下降了。唯一的好處,隻能說他的所作所為都在林如海眼中,不管成敗與否,林如海都會領他這份情。


    司徒瑞想到此處,驀然想到了林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若是恨不得將自己的所作所為通通展露在另外一個人麵前,甚至不在乎那人的嘲笑與否,隻能說那人對他極為重要’。司徒瑞感覺自己似乎抓到了什麽,不由站起了身子在屋裏時快時慢地踱步,邊喃喃自語著:“重要?”


    “林如海對他有磨礪教導之情,自然重要。”司徒瑞低聲嘀咕著,又立刻搖搖頭,“非也非也,定然不是這個緣由。”


    司徒瑞轉了一圈,又一圈,再一圈……眼見得屋裏的西洋鍾滴滴答答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司徒瑞突然放緩了步子,臉上的神情也從迷惘突兀的變成了不可思議,最後又漸漸地變幻成了啼笑皆非。


    “怪不得……”司徒瑞臉上露出了笑意,“倒是個好辦法,巧妙又不著痕跡。也是了,自己都能想到,對方又怎會想不到?!”


    想到此處,司徒瑞臉上又多了幾分失落。比起自己來,對方的情況顯然是好太多了。林如海本身就很欣賞,甚至將他當成了自己的接班人;林恪和他之間也頗有幾分惺惺相惜,更加不存在什麽問題;至於林忱,年紀尚小,不在考慮之列。


    如此算算,這家夥想來一曲鳳求凰,簡直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天時地利人和的事情。再反觀自己……司徒瑞就算向來是心誌堅定之人,此時也隻想歎氣了。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他心底反複默念著,正自我安慰的時候,這邊管家又走了進來,說柳義彥到了。


    他這是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親自過來打探消息,順便準備結盟了?司徒瑞腦子一轉就想到了緣由,嘴角帶著笑意微微頜首:“將他帶到偏廳,我一會兒就過去。”


    柳義彥這是第一次到睿忠王府,倒也不像其他人以來就坐立不安地,而是落落大方的看著廳中的字畫和擺設。雖說是王府,倒也不像其他人家那麽的富麗堂皇,反倒有幾分雅致。柳義彥環顧一周,總覺得這場景似乎有些熟悉?


    他剛想到此處,就聽到外麵一陣腳步聲,抬頭就看到司徒瑞已經到了。兩人見麵先皮笑肉不笑地各自寒暄一陣,又互相恭維了一番。這個說那個‘年少有為、國之棟梁’,那個說這個‘身高權重、器宇軒昂’,這些讚譽之詞說了一籮筐,這才終於分賓主坐下了。


    “柳大人難得到我府上,不知是有事到訪,還是?”司徒瑞知道對方的來意,也就掌握了主動,坐下之後當先開口問道。


    柳義彥笑著拱拱手:“聽聞王爺最近也有些動靜,就想著過來問問,不知林兄是否知道此事?”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司徒瑞挑了挑眉毛,依舊是笑吟吟的神情。柳義彥見到司徒瑞如此摸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想來王爺定然是和林兄通過氣了,才能如此氣定神閑的。”柳義彥說道此處,眼中不自覺的露出幾分探究:“林兄如此心高氣傲之人,能將此事交與王爺,定然是十分相信王爺的。”


    這話十成十的瘙到了司徒瑞的癢處,讓他看柳義彥也順眼不少,嘴上還要謙虛:“倒也不是如此,無咎他不方便出麵罷了。”


    無咎?柳義彥心中一動,似乎是嗅出了些味道,連連笑著點頭:“正是如此,林大人與我有知遇教導之恩,旁事我做不來,也隻有這等小事能略盡一些綿薄之力了。”


    柳義彥此話一出,司徒瑞差點笑出聲來。若不是他提前想明白了事情緣由,見他這番正氣十足的模樣怕也被騙過去了。司徒瑞突然有那麽一點點理解林恪為何和他能夠相交下來了,這人看著不討喜,相處久了倒也——有趣!


    “原來如此,柳大人這也是在為林大人分憂。等我下次見了無咎,定然要和他好好說道說道,也讓他知道柳兄在中間出了力氣的,免得總有事沒事說柳兄過於迂腐,隻知按國法行事。”司徒瑞話音剛落,果然就見柳義彥臉色變了幾變,訕訕一笑:“那倒也不用,我與林兄之間也不必掰扯這些。”


    不用?怕是不敢吧?以林恪的心思細膩,怕是想想就能明白這小子的心思了。司徒瑞心底很不厚道的笑著,見他額頭微微冒汗的模樣,也不好意思逼他太狠,畢竟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嘛,於是笑著讓人換熱茶,再上些點心茶果。


    柳義彥確實有些渴了,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當他正準備放下茶碗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什麽,心中一震一下,舉著就不動了。司徒瑞慢條斯理地喝完了茶,抬頭就看到了他這古怪的動作,忍不住微微蹙眉:“柳大人這是?”


    柳義彥卻好像出神一般,司徒瑞連喚了幾聲他才迴過神來,看著司徒瑞先歉意一笑,之後又開口道:“我今日來是想和王爺商議些事情的,不知是否能去書房一敘?”


    這等事情也不必非要在書房說吧?這是不相信他府上嗎?司徒瑞心底有些不渝,但看到柳義彥懇切的樣子,沉吟了下還是點頭應下了:“柳大人為人真是謹慎。”他淡淡地刺了一句,這才帶著柳義彥到了書房。


    柳義彥一路上出奇的安靜,直到一隻腳踏入了書房之後,他先飛快地抬頭先掃了一眼桌案位置,接著好像漫不經心一般地到了桌案麵前。隨意的瞥了幾眼靠牆的古籍,又隨意地瞄了一眼桌案上的東西,接著便微微睜大了眼睛,壓抑住心中的震驚,迴頭看著司徒瑞展顏一笑,笑容燦爛:“王爺和林兄的關係可真是好呢,連林兄近日的大作都有。”


    他伸手一指,那裏有幾張紙,赫然正是林恪最近埋頭苦寫的鬼畫符。司徒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先是一愣,繼而察覺到了什麽,神情一冷:“柳大人非要來書房談事情,也隻是托詞吧?”


    柳義彥笑著拱手道歉:“隻是為了解些心中疑惑,下官給王爺賠罪了。”


    “知道的太多並沒有什麽好處。”司徒瑞不知道他猜出了多少,隻能先威脅幾句。柳義彥依舊微笑:“方才看了貴府廳裏的布置,總覺得有些熟悉,而後來王爺招待客人的茶具,碰巧是我贈給林兄的,這才知道原來這些個東西我都在林兄那邊見過。不過王爺放心,旁人定然不會注意到的,我也是出入林府時日久了,才會發現這中間的相似之處。”


    僅從這點蛛絲馬跡上就想到了這些?司徒瑞不知自己是該繼續威脅還是輕輕放下,他盯著柳義彥看了許久,最後隻是淡淡地說道:“這話也對,若不是出入林府久了,柳兄也不會如此不遺餘力的幫林大人的忙。”


    柳義彥本來還覺得自己占據上風,此時聽司徒瑞話裏有話的如此一說,眉頭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上下打量了司徒瑞一番,再想想兩人剛才在偏廳的話語,也有些心虛地沉默了。兩人彼此對峙許久,還是柳義彥先開口了:“下官今日來此不是為了私事……”


    他這話引得司徒瑞哈哈大笑,也讓柳義彥狼狽不已,幹脆自暴自棄地開門見山說著:“不如擱置爭議,先辦正事?”


    “柳大人所謂的正事是?”司徒瑞早就猜到了他的來意,此時聽到他說道正題上,也收起了笑容。柳義彥將自己想好的計策都說了出來,這才看著司徒瑞一本正經地說道:“下官來此隻是為了此事,當然王爺若是不想如此下官也不勉強。”他說道這裏想想又補充道:“今日下官之所見所聽,隻入下官一人耳眼。”


    既然都這麽說了,司徒瑞想了想,無可無不可的點頭。兩人商議既定,就各自準備去忙自己的事情。當柳義彥起身告辭的時候,司徒瑞好奇之餘,忍不住問了他一句:“林家姑娘有這麽讓你心心念念?論起年少有為來,你可是京城的獨一份兒,聽聞許多閨中女子都將你當成是命中良人呢!”


    柳義彥身體僵硬了一下,良久才迴轉身看著司徒瑞:“論起身份尊貴、年少有為來,有誰比得上司徒王爺?聽聞司徒王爺一直未曾娶妻,連陛下都開始著急起來,準備幫忙挑選人選了。”柳義彥發誓,他這話裏絕對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隻不過在司徒瑞聽來,卻十分的不順耳,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司徒瑞瞪了他一眼,習慣性地繼續威脅:“若是我從旁處聽到了這個消息……”


    “任君處置!”柳義彥十分流利的接話,之後又看了司徒瑞一眼:“下官此時已經後悔知道這事了,不知司徒王爺可否當做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後悔?”司徒瑞此時沒了方才的惱羞成怒,隻是戲謔地看了他一眼,“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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