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近日比較煩。


    從去年夏天得了林恪的點子,他與鳳姐一邊趁著修建大觀園從中補貼點銀子,一邊緊鑼密鼓地籌備著芥子園開張事宜。待到去年中秋節正式開張到現在,錢雖搭進去不少,但看著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他心裏也漸漸安定了。


    更重要的是,因著他家書局裏麵的書籍都印刷精美、校對嚴謹,一時間在京城裏竟成了喜好風雅的讀書人之間互贈表禮的首選之物。而借著這股風潮,賈璉又請了幾位書畫大家前來捧場,如此一來二去的,芥子園就徹底在這個行當裏站穩了腳跟。


    賈璉在別人的口中,也從那個‘隻知忙活雜事不務正業的榮國府長房二少爺’,變成了經常被人提起的‘文雅風流璉二爺’。


    飲水思源,吃果子拜樹頭。賈璉在書局走上正軌之後,先讓底下的夥計們印刷了少量的話本。甫一印出來,就先被聞訊而來的薛蟠拿走了幾本,賈璉又挑了那文理細密的,想著有機會遇到林恪,再送給他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熟料他無意和鳳姐說起這事,這廂就拍著胸脯應下來了。賈璉素知她平日辦事最為妥當,也就痛快地將事情交代給了她。本以為不過是件小事,誰知道那日裏他才迴來,就聽到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這人竟然將那書給了林妹妹,還讓她轉交給林恪!


    這哪裏是送人情,這簡直是招恨呢!賈璉默默不語地看了鳳姐半晌,又看看旁邊發痘疹哭的焦躁的大姐兒,最後長長歎了口氣:“你往後也多認幾個字罷。”


    出了這檔子事,賈璉夫婦不免鬧些小別扭,近日辦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這日裏晚間,鳳姐剛處理完了瑣事,就被老太太身邊的鴛鴦喊到了上房。過去就看到老太太屋子裏王夫人、邢夫人、李紈、迎探惜並寶釵、史湘雲、賈蘭賈環,滿滿站了一地。


    王夫人正欠著身子笑說道:“二十一日就是寶丫頭的生辰了,寶釵丫頭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是將笈的年分期了。要是在他們自家院子裏,定然是清寥寥孤單單的過去了。我想著咱府上姊妹們也多,雲姑娘也在,不如到了那日讓他們娘倆過來,湊一處熱熱鬧鬧的吃席看戲,也讓咱們跟著沾沾光歇息一天。”


    王夫人如此說了一番,賈母眯著眼睛聽著,笑眯眯點頭:“合該如此。”她說完這話,又看了寶釵問他愛聽何戲,愛吃何物等等。寶釵原本心底正忐忑著,聽得賈母這麽痛快就答應了,心底反倒怔了下,但麵上卻依了賈母愛吃甜爛之食、愛聽熱鬧戲文的習慣,一樣樣說了出來,果然逗得賈母更加開懷。


    次日,周瑞家的便親自往林府來了。此時黛玉正和清柏湊在一起玩鬧,柳絮也像個粘皮糖一般的跟在兩人後邊。黛玉聽到老管家林忠報來的消息,忍不住皺了眉:“也不知又是所為何事。”


    清柏很幹脆:“管它什麽事情,你不愛去就不去了。現在滿京城誰不知他賈府的規矩最是古怪,自家規矩稀疏平常,偏偏對外人還老愛拿治家嚴謹說事。那個薛家為了攀附賈府,更是連臉麵都不要了。你最好少和他們來往,人言可畏,別跟著惹一身非議。”


    “聽聽再說。”黛玉不置可否,招手喊了一個嬤嬤去帶周瑞家的過來,一會兒就看到周瑞家的走進了屋子裏,穿著彈墨綾薄綿襖,外麵套著青緞夾背心,先問了好之後,這才說起了正事:“過幾日就是寶釵姑娘十五歲生辰了,二太太正在操辦著,因想著素日裏姑娘和寶姑娘最是要好,便讓老奴來和姑娘說一聲,看姑娘是否有空閑。”


    這次周瑞家的學乖了,將王夫人原本不大客氣的話語挑揀著能說的說了,語氣力道都弱了許多。黛玉麵色如常的聽完了,正打算開口謝絕,外麵又有動靜傳來,不一會兒白嬤嬤帶著喜色走了進來,俯身在她身邊耳語了幾句。


    黛玉臉上也多了幾分訝異之情,連忙招唿:“快快請人進來!”


    清柏見黛玉這個反應,起身拉著柳絮就準備避到另外一個屋子。經過周瑞家的身邊之時,見她仍呆在原地也不知避諱,忍不住投去了鄙夷的一眼,這才拉著柳絮施施然走了。


    不一會兒一個利索的嬤嬤走了進來,穿著玉色緞子小襖兒,外麵罩了一件白底紅楓葉滾邊的對襟棉夾褙子,手裏還拿著一份帖子。見了黛玉之後,先利落地行禮問安之後,這才恭敬將帖子遞了上去,口中說著:“前日子一位柳家公子登門拜訪,我家郡王妃才冷不丁想起當日和賈夫人也是手帕之交,又得知姑娘少爺已經在京城呆了大半年時間,更是又懊惱又後悔,急忙催促了我來給姑娘送帖子,請姑娘過幾日到府一敘。”


    黛玉此時也剛把帖子看完,“郡王妃相召,又如此鄭重的下了請柬,作為晚輩的本不該推辭,但……”黛玉說道這裏,眼睛就看向了周瑞家的那邊。周瑞家的此時聽了前因後果,見黛玉望過來,慌忙將身子彎的更低,恭敬表態道:“寶姑娘的生辰隻是小事一樁,姑娘既有要事要辦,那老奴自會稟明了太太,太太和老太太也必定不會怪罪姑娘的。”


    誰敢和郡王府搶人?周瑞家的迴了賈府之後,將所見所聞一一和王夫人說了。聽到郡王妃給黛玉下帖子之後,王夫人口中叨咕了幾句什麽,神情多了幾分悵然:“知道了,你下去吧。”


    周瑞家的走了不久,西寧郡王府的嬤嬤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也跟著起身告辭了。黛玉這才起身朝著西邊屋子走了過去,又和清柏閑聊了起來,“你方才為何說薛家為了攀附賈府,連臉麵都不要了?”


    “你不知道?”清柏嗤笑了一聲,“賈府那個大觀園前前後後砸進去了大約五六十萬兩銀子,賈府內裏什麽樣子你該比我更清楚,僅憑他們東西二府之力,怎可能修的如此富麗堂皇?人薛家可是出了大力的,整整十萬兩呢!”


    “十萬兩?”黛玉還真沒聽說過中間的內情,聞言目瞪口呆:“親戚之間幫襯一把倒也說得過去,但一下掏出十萬兩,別是道聽途說吧?”


    “那個薛家大傻子自己喊的人盡皆知的,怎可能是道聽途說。”清柏眼睛裏熊熊燃燒著八卦之火,忍不住湊近了黛玉低聲問著:“你說這次薛家姑娘在賈府裏過生日,府裏老太太是怎麽想的,莫不是終於打算退步了?”


    “不可能。”黛玉搖頭,那樣一來賈府裏麵可就有三位王家的主子了,外祖母也不可能有今日這般說一不二的地位。再說讓外人看著,還以為賈府找不到別的親家,隻能和王家結親呢。


    不過這些都是賈府的私密事,黛玉也不好和清柏說的太清楚。她看著清柏閃閃發亮地眼睛,隻是含糊了幾句就略過不提了,惹得清柏跳腳:“你問我薛家的事情,我都和你說了,現在我問你賈府的事情,你反倒支支吾吾的。”


    “沒出閣的姑娘家,整日裏關心這些嫁啊娶啊的事情,也不怕你母親訓斥你。”黛玉笑說著,轉頭看著旁邊安靜聆聽的柳絮:“清柏姐姐羞不羞?”


    柳絮伸出小手做了個刮臉的動作,惹得黛玉嬌笑不已,清柏也忍俊不禁地撲了上去,“連你也笑話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


    此時京城郊外離別亭邊,林恪看著一身青袍素淨打扮的司徒瑞,半晌方開口問道:“身邊的侍衛都夠了麽?東西都帶齊了麽?”


    “都安頓好了,你放心。”司徒瑞看著這人難得露出的擔憂模樣,覺得暖唿唿的,一句憋在心底許久的話衝口而出:“等我迴來,咱們好好相處可好?”不要時冷時熱,也不要時遠時近,更不要若即若離的。


    林恪沉默一會兒,點點頭:“可以。”


    等他迴來那天,如果還是感情不變的話,如果彼此心底還有對方的話,他可以考慮和他安穩度過一生。一生一世一雙人,隻羨鴛鴦不羨仙,那都存在於戲文裏,當不得真。


    司徒瑞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意,大步走了過來用力抱了他一下,“三五個月我就會迴來了,安心等我。”這才意氣風發地轉身上船,在甲板上用力揮手。


    眼見得船漸漸離開了岸邊,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不一會兒就變成了小小的黑點,消失在江麵之中了……林恪依舊麵無表情地站在岸邊。遠處林清看到這送別的情景,心底邊感慨著邊走上前去:“大爺,船都行遠了,岸邊風大,咱們也迴去吧。您要是真擔心瑞王爺,日後多寫寫信問候下也就是了,三五年一晃也就過去了。”


    林恪慢慢轉過頭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他對你說,他這一去就是三五年,希望我來送送他?”


    “是啊。”林清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他家主子身上怎麽又冒殺氣了?


    “可他剛才和我說,他就去三五個月。”林恪語氣溫柔地看著林清,“從三五年變成了三五個月,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麽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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