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皺眉迴過頭去,就見到寶玉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幾個姊妹們身後,正支楞著耳朵聽著呢。


    寶玉見到黛玉迴頭看向他,臉上的神情越發焦慮茫然了:“妹妹為何也要走?”他平日裏無事都能攪三分的,更何況這次清楚聽到黛玉的說要走的話語,心中茫然無措之下不自覺地就比平常高了幾個音調。寶釵見色不對,連忙笑著扯了寶玉一把:“你可真是關心則亂了,林妹妹也就那麽一說,哪裏就能馬上走了?”


    寶姐姐,您確定您真的是在給我解圍嗎?黛玉神色不明地看了寶釵一眼,果然下一刻就聽到了賈母中氣十足地聲音:“誰要走了?”


    而隨著賈母的聲音,王夫人邢夫人以及李紈、鳳姐等人也都望了過來,一時間整個屋子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黛玉和寶玉兩人身上。黛玉身邊的白嬤嬤和蘇嬤嬤見到這情景,生怕自家姑娘應付不來這個場麵,正準備上前幾步開口說話,卻不料同時收到了黛玉稍安勿躁的眼神。


    兩位嬤嬤一愣,這邊黛玉已經款款而出,笑著走到了賈母的對麵,站到了屋子正中落落大方地開口說道:“外祖母,剛才我們姊妹幾人聽聞寶姐姐要走,想著給她做個離別宴。因父親年底就迴京了,近些日子哥哥也在整理自家舊宅院,我想著也不知道我走時有沒有這些姊妹們送我,所以一時傷感了下,偏巧就被寶哥哥聽到了。”


    黛玉大方方說了這麽一番話,臉上帶著些無奈和體諒:“寶姐姐要走了,我過些日子也要走了,想來寶哥哥一時間心裏繞不過彎來也是有的,外祖母放心,我定會好好勸解他的。”


    這番話說出來,滴水不漏。白嬤嬤和蘇嬤嬤兩人欣喜地看了一眼,各自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和自豪。


    賈母聽到黛玉這番話,臉上雖然是笑著,眼神卻幽暗起來了,也不知凝神想著什麽;而王夫人這邊聽到黛玉這番撇清的話語,一方麵高興一方麵又覺得哪裏不對,黛玉這番話初聽毫無問題,仔細一想總感覺是把寶玉當成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來對待了?一邊的薛姨媽和寶玉都沒聽出黛玉好像是哄小孩一般的敷衍話語,各自心裏都鬆了口氣。


    林家姑娘都說道這份上了,老太太怕是心裏也該打退堂鼓了吧?薛姨媽如此想著,雖然前些日子送去睿忠王府的信毫無迴音,雖然托林家兄弟辦的事情也沒有動靜,但即便重振不了薛家門楣,自家女兒配寶玉還是綽綽有餘的。


    寶玉這裏聽了‘勸解’二字便也琢磨過來,是了,左右黛玉妹妹也不會一兩日就搬出去,自己有時間好好和她說說,她如果能明了了自己心思,想必定會柳暗花明的!


    當事人各自心中有著小思量,屋內一時間靜悄悄地毫無聲息。李紈和鳳姐這兩個妯娌一個因為賈璉的告誡難免會關注黛玉一點,另一個因為自家兒子還跟著林忱攻讀學業,也下意識地掛念著黛玉。


    兩人視線或光明正大或隱晦不察地瞄了黛玉一眼,眼神中俱是關切寬慰。黛玉拋出了這個事情自己倒是輕鬆無比,邊欣賞著眾人神情邊還起了小小心思瞄一眼看寶釵是何反應。此時察覺到李紈和鳳姐的視線,黛玉帶著柔柔的笑意看了兩人一眼,滿是鎮定自若。


    李紈和鳳姐同時鬆了口氣,下意識地互相對視了一眼,林家妹妹好像突然間就長大了,不像往常那般除了躲避就是讓身邊的嬤嬤出來交涉。這樣的變化,想必不隻是她倆察覺到了,賈母和王夫人等人應該感受明顯一些。


    果然又過了一會兒,賈母帶著笑意開口道:“雖說等你父親迴京了,你們兄妹三人就要搬出去了,但也還有些日子,不必想這麽多才是。”賈母邊如此說著,邊看著寶玉笑道:“你方才不是說好些日子沒見到姊妹們了嗎?既如此你們幾個去別處玩耍罷,免得總在屋裏悶著拘了你們。”


    迎春寶釵幾人心領神會地理解了賈母的話意,於是一行人出了賈母屋外之後,就見得迎春和探春兩人笑著先行走遠了,這邊寶釵躊躇了下,也跟了上去。惜春看看前麵的三人,又看看後麵的黛玉寶玉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得黛玉聲音柔柔響起:“四妹妹人小腿短,跟著她們三人太吃力了,不如就隨我和寶玉哥哥慢慢走可好?”


    惜春不是沒看到寶玉頻頻地使眼色,但想到平日裏林姐姐對自己的百般照顧,再想想自己往日裏也吃了不少知語軒的好東西,此時若是一走了之,那以後還有何顏麵上門蹭吃蹭喝?惜春如此想著,果斷一笑露出了兩顆小虎牙:“林姐姐說的極是!”


    說完這話,她便慢悠悠地跟在兩人後頭,一會兒撲蝶一會兒辣手摧花,隻是不離寶黛二人太遠。


    寶玉見到這場景,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有心想等下次機會,但又一想下次機會萬一遙遙無期又該如何?於是他琢磨了半天,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了:“林妹妹真要走?”


    “外祖母也未曾阻我。”黛玉如此說著,看了寶玉一眼,“聽說寶哥哥近日在學堂裏很是刻苦?既如此妹妹也就放心了,寶哥哥將來定會有出息的。”


    寶玉被這話堵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他卻不知道黛玉此時心裏也不大舒服。不管是她的本性還是林恪的教導,都有句話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往常她不大喜歡寶姐姐的說教,自然知道自己若是對寶哥哥說教,他心裏定然不痛快。


    可問題是,眼前這位寶哥哥油鹽不進,不如此踩他痛處,他日後定然還是會和往常一樣沒完沒了的。自家哥哥最近操心一堆事情,自己雖然比不上寶姐姐和清柏姐姐那樣能幫襯到家族,但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處理好了不讓哥哥跟著擔憂。


    嗯!就是如此!黛玉如此想著,將自己心底那小小的內疚強自壓了下去。她正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就聽得寶玉悠悠歎了口氣:“近日秦相公已經病了好些日子了,我雖然每日裏都去學堂,但其實心思都不在那上麵。”


    聽到寶玉大吐苦水,黛玉愣了,顯然沒有猜到寶玉此時的反應。不是聽聞曾經寶姐姐勸了他幾句攻讀功名的話語,他就拂袖而去了嗎?


    是自己說的太柔和了嗎?黛玉很是苦惱地想了想,眼睛一亮抬起頭來:“寶哥哥說的可是那個秦鍾?前些日子聽忱兒和蘭兒說起過,說是那天寶哥哥為了這位秦相公大鬧學堂,可是威風凜凜呢!”寶玉臉上多了一些笑意,就聽到黛玉話語一轉:“不過寶哥哥也是的,蘭兒好歹是寶哥哥的親侄子,那日裏為何不多看護著他?還讓他弄得灰一臉土一臉的,迴去讓珠大嫂子一頓訓斥。”


    林妹妹是怪自己沒有照顧好賈蘭嗎?寶玉不大自在地低頭,半天才悶聲開口:“因我平日裏都和秦鍾玩到一處的,當時一著急就忘記旁人了。”


    “那不是旁人,是寶哥哥的親侄兒!”黛玉加重了語氣。


    連接被黛玉說了幾句,寶玉臉上終於有些委屈起來,眸子裏滿是不解地看著黛玉:“我隻喜歡和親近的人玩耍,我自小便愛在姊妹堆裏麵玩鬧,這些妹妹都是知道的。妹妹以前也不曾說過什麽,今日怎地突然如此咄咄逼人起來了?”


    “哈。”旁邊的惜春忍不住小小的笑出聲來,下一刻她馬上轉身看著身邊的入畫神情惱怒:“晴天白日的就困乏了?打什麽哈欠!”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了惜春一眼,這才轉身看著寶玉正色說著:“往常是因為大家都在府中住著,無事我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作甚?既然寶哥哥提起這話,那妹妹倒要唐突問一句了。在寶哥哥心中,寶姐姐、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都是姊妹們要包容,甚至包括寶哥哥屋裏的襲人姐姐、晴雯妹妹、麝月妹妹也都是姊妹們要憐愛,還有那些個不知名姓的小丫鬟們,寶哥哥無事也愛獻殷勤一把。怕是寶哥哥自己都沒有算過,究竟有多少個好妹妹吧?”


    “但凡我見到的,自然是要幫襯著一把的。”寶玉如此說著,不明白黛玉嘴角那似有似無地嘲諷為何而來,“我現今有這份能力,也有這份心,護著她們一些有何不可?”


    “自然沒有不可的。”黛玉嘴角的笑容隱隱帶了不屑,她原本還想著和他好好說道說道,現在看來果然是夏蟲語冰了:“隻是現在寶姐姐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日後姊妹們長大了,定然走的走、散的散,寶哥哥不願意去想,難道這事情就不發生了嗎?寶哥哥可曾想過將來如何護著姊妹們呢?”


    寶玉遲疑了下:“在府上的,在我眼前的,我能護著就護著。我看不見的,既然都看不見了,自然也幫襯不了了,也隻能各安天命罷了。”


    各安天命?


    嗬,好一個各安天命!


    這哪裏是平生最憐惜女兒自詡為絳花洞王的寶哥哥,這明明是再涼薄不過的話了!黛玉臉上的不屑幾乎不加掩飾了,旁邊惜春聽到這裏,臉色也隱隱有些發白,她甚至有些驚懼地往黛玉身邊湊了湊。


    “既如此,那為何不從現在開始,大家就各安天命呢?”既然護不住,還非要招蜂引蝶又是為何?黛玉如此說著,迴頭看了看惜春,臉色有些憐愛:“四妹妹跟我走吧。”


    攤上這麽個哥哥,還不如薛家大哥呢!至少薛家大哥那性子眾人一看即知,也不會對他有所指望;怕就怕寶哥哥這般的,平日裏小意溫柔仿佛無所不能,真到了有事情的時候,反倒成了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了!


    也不知寶姐姐到底看中他哪一點?!


    “我不是那意思!”寶玉眼見得黛玉領著惜春幾人一路不迴頭的走了,忍不住在後麵急的跳腳:“妹妹你誤解我心意了!”


    “寶哥哥對我等姊妹們的心意,和對阿貓阿狗的憐惜有何不同?喜歡了就丟了食餌過來喂喂,不喜歡了就任由其自生自滅。我有自家哥哥憐惜,日後就不必寶哥哥多費心了!”黛玉腳步不停,幾句微不可見地話語隨著花香飄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寶哥哥日後多憐取眼前人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為何每個妹妹都嫁給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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