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張寧等人出來迎接,三人就大踏步入府,其實今日張嘉秀高中狀元打馬遊街,這撫遠伯府的大門本就是大開著的。


    泠然見馮棋根本沒認出自己來,也不知該如何對待張家人,幹脆便裝成是不相幹的人,和紅綃公子並肩隨在楚玉身後一步之遙,倒裝得像下屬。


    楚玉約略猜到她的心思,便也不點破。


    一路上,泠然觀這伯爵府的建築好似至少有幾十年光景的老房子,雖然許多地方是重新上的漆,但庭中那些大樹和屋頂楹粱等處還是可以看出很明顯的痕跡,心想隻怕是皇帝奪了別個的爵,連家產也抄沒了,用來做個順水人情。由此可見,小小年紀的成綬帝竟還是個摳門的主。


    之前她總想著是否要攛掇楚玉洪曉鷗大幹一場,把朱見濟逼下皇位還給曆史上的明君明孝宗朱佑樘,也就是李唐妹的那個小兒子,她甚至想過讓李唐妹垂簾聽政什麽的,因為她畢竟比較精通文史。這麽幹的意圖,當然是為了將曆史推迴到它原來的軌跡。


    可是現在端坐皇位上的朱見濟既讓她看到了殺伐決斷,又讓她看到了會做人的一麵,突然覺得曆史是否要迴到原位不一定那麽重要。比方說,我國清代以後的曆史多半是屈辱的,國人活得很沒有尊嚴,假如曆史一直改變下去,也許朱見濟會滅了遼東之外的女真後裔,或者吞並,那麽鞭子國也就不存在了……


    誰也想不到不過走了一進庭院。她腦子裏就yy了這麽多家國大事。直到被一波人迎頭跪倒大禮逢迎。才轉過神來。。


    當先一個麵貌清臒,四十開外的中年男子身著緋紅色錦袍,眉目間讓泠然有幾分熟悉感,真的跟她之前的模樣很相似,而今天意氣風華的張嘉秀也已迴井,抬頭冷冷盯了楚玉一眼,導致他行的禮就顯得不太恭敬。


    楚玉本身的氣場是很強大的,再加上有她和紅綃這一對俊男美女隨在身後,小小四等伯爵府中的下人們撞見了,都是一副反應不過來的傻樣兒,待他們迴過神的時候,人家早就過去了,這張嘉秀倒真是勇氣可嘉,酸得耿直,說不定是個棟粱名臣。


    張寧身後還跟著馮簫和另一個年近五豐的長者和幾名清客之類的人物,女眷大約是避嫌,倒未出迎。


    雙方說了幾句客套的門麵話,張寧顯然有話想問,不過他與楚玉素昧平生,麵上神情幾轉,迎了他們進正殿上座奉茶之後,才徐徐道:“不知襄王爺紆尊降臨微臣府上,有何見教?”


    楚玉的目光輕輕從左廂坐著一聲不吭的泠然臉上掠過,道:“之前本王曾求娶令愛,皇上和家父也都同意了,隻是未曾正式向老大人提親,如今她雖無處可覓,不過在本王心中,永遠是愛妻。”頓了一頓,見紅綃一派悠閑自得之色,已不受他這番話幹擾,倒是立在張寧身後的張嘉秀,想說又不得說的模樣,氣得臉色鐵青,心中微微好笑。


    想不到張寧倒是非常感激,再次跪了下來,磕頭道:“微臣蒙王爺多番關照,還未當麵致謝,今日給王爺磕頭,求王爺務必尋迴小


    女…”說著已是哽咽,想來他一生隻得一個女兒,畢竟也是心疼的。


    泠然望著似曾相識的“父親”心中也是酸楚,倒把正事給忘了。


    紅綃在一旁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端茶時不著痕跡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楚玉別過眼,當是沒看到,但覺紅綃舉止沒半點輕浮的意思,也不太著惱,目光逡巡了一圈堂上的擺設,發覺雖有些還紮著紅綢,約莫是一些官員們送的禮物,卻沒一件高級玩意,自己想攜了泠然永離京都,襄王府中的物件倒搬不走,用來謝張寧的養育之恩倒是頗為不錯,心中便有了計較。


    “張老大人,放心吧,襄王爺已有了令愛的消息,她好得很,不久便可尋得的。”紅綃知道泠然不便開口,安慰了一句。


    張寧這才收了淚,屏退了所有人,誠懇詢問王爺是否還有其他事。


    楚玉便把要見兩位姨夫人的話說了。


    張寧也知道她們頗有些來曆,也不多問,急忙請他們寬座,親自去橡了。


    楚玉便把剛才心中偶然想到的說了。


    泠然本來泫然欲泣,這時立馬高興起來,她這人受了現代社會物欲橫流的影響,還真的挺可惜襄王府中那些數不清的寶貝,聽說這麽處置,倒也滿意,不禁笑顏如huā:“那個,咱們自己也帶點當本錢哦!要做生意的呢,還得留點給陶嫂子,一會我們迴府取了,我去下陶嫂子家中可以麽?”


    其實她倒真想揣點珠寶給家境困難的陶嫂子,然後就設法逍入皇宮,找到朱見濟消弭他一些盤算。看了楚相府被炮火洗禮之後的慘狀,她不可能猜不到皇帝還有後招,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楚玉的能耐皇帝應該也知道,他敢這麽做,自然也有別的對策,到底是什麽呢?她很好奇。


    楚玉的盤算跟她不謀而合,他對那位少年天子的感情比泠然更加錯綜複雜得多,於是他點頭對紅綃道:“她去的時候,小心護著,我不在身邊,你可不能離了一步。”


    “我就這功用?”紅綃反詰了一句,正當他們認為他是拒絕的意思,他卻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求之不得!”


    楚玉狠狠盯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不一會兒,高寒香和李晚翠相攜著前來。


    她們對楚玉有很深的感情,不知是移情於當年的蘭澤公主亦或是具有神仙之姿的玄泉子了,總之一見了他就眸中含淚,一霎不霎地盯著,簡直比見到泠然本尊時還要激動。


    楚玉望了一眼紅綃,他微微一哂,拎起泠然道:“師妹,難得來趟伯爵府,咱們這些鄉下來的孩子也去溜一溜園子,讓王爺與他的乳母們好生說話。


    實際上高、李二人倒不是楚玉的乳母,不過任何一個人想要問自己父母不堪迴首的那點破事,卒個情敵在邊上全程聽著倒真是不舒服,他本想留下泠然,見她也沒有要相認的意思,便也不阻止他們出去。


    集寧見紅綃與楚玉說話雖然口稱王爺,不過骨子裏卻並不尊敬,見他風華絕代,一樣不是凡塵能見的神仙人物,當下便也迴避了,陪著他們一同到huā園裏遊玩。


    小小四等侯府的huā園實在沒大的看頭,尤其在這北京城中,不比江南,要營造多彩的園林環境,非得有大量的財力支援才行。好在正是早春時節,枝頭透出了點點新綠,庭院中有暗香浮動,泠然見楚玉真正對紅綃釋然,又許久未曾跟師兄這般攜手而行,張寧又是個文采斐然的雅士,為人謹慎,並不問他們的身份來曆,隻在一旁隨意點評也是出口成章,感覺倒也不錯。


    行了一段,張寧問起他們是否用飯,紅綃與她相視一笑,還確實忘記了這一層。他們內功都不弱,尤其是紅綃,比常人要長得多的時間才會感覺饑餓,為免除張府的麻煩,不約而同說:“已用。”


    大約逛了有兩三柱香的時間,還沒個下人前來尋找他們,泠然心裏牽掛著楚玉是否沉浸到過去的傷痛中了,隱隱有些不安。


    紅綃忽在她耳邊輕飄飄地道:“放心吧,他銅皮鐵骨,似乎除了你的事,別的都能冷靜接受,你才是他的罩門,無須替他擔心。”


    泠然揚起小臉,看到他不一樣的笑容,很是奇怪:“師兄怎麽比我還了解他呢?”


    “因為我也是男人。”紅綃心底想說的本不是這一句,不過發現楚玉待自己的情形也不同了,也就說得婉轉。君子就是這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也想做小人,不過知道到底是遲了,如果那時候就不告訴她楚玉的消息,帶著她離開相思穀遊曆天下去,也許真的能成為神仙眷侶。


    可那麽做的前提就是完全忽視她心裏對壓抑著的對楚玉的感情,真的是自己想要的麽?


    跟他們兩個在一起已有一個多月了,他發現並不是,他對她的愛,需要她發自心底,燦爛得不帶一絲陰霾的笑容來迴報,隻要這樣能在她身邊守著,在流逝的歲月中看著她為人妻為人母,終其一生,一切便都huā好月圓。


    為什麽很少渴望有男女之間的親昵?除了摟摟她抱抱她在這京城之中,他想起了和楚留香不堪的過往,發現那段時日到底是在自己的心裏留下了陰影,對她愛若至寶,反倒不願意用這具曾經有瑕的身子去玷汙她了。


    他忽地釋然,望著深藍色天幕上一眨一眨的星星,幸福地微笑起來。


    泠然轉頭傻傻地看著他,覺得這一刻,他分外地美,似要成神化去,不由怔愣。


    他卻低下頭來,輕輕攏著她的肩:“好了,走吧,去襄王府,王爺來尋了。”


    暗夜裏幾點紅燈旖旎,有美男一人,分huā拂柳而來。


    泠然眼前恍然浮起曾經的畫麵,那是她初次作為他的貼身丫鬟清晨起來送王爺上朝。


    huā葉扶蘇之中,點點紅燈圍繞著忽然迴頭的他,挺拔俊逸,蟒袍玉、


    帶、容色如玉,子都美目、蘭陵秀色,真個是公子王孫芳樹下,韶華沉沉足風流。


    那一眼,前世既定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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