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綬十三年的元宵夜,天出奇地陰冷,隆禧宮外琉璃凝霜,北風唿嘯著將殿簷下掛的一排彩燈吹得滴溜溜亂轉,繁華中透出一股子淒清。


    兩名身披厚重大氅的臣子邁上台階,除下連著風帽的披風,其中一個四方臉,蓄著短琵的使勁跺了跺腳,正是曾被楚留香打壓的右軍提督、寧晉伯劉聚。


    另一個留著三縷美須,也是五十開外的儒士模樣的人笑了一笑,道:“年前雖下過雪,不過宮道上都打掃得幹淨,寧晉伯這是”劉聚莫測高深地冷冷一哂,似乎有點看不起眼前人。


    那儒士麵上還是保持著笑意,心裏卻罵道:“你還不是如我一般曾被罷官再啟用的麽?怎麽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真是一介沒有見識的武夫!還不是因為有個好叔父?我還有個好女兒呢,這一遭若為皇上辦成了大事,官複原職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此人就是徐善全的父親徐有貞,曾曆封至武功伯兼華蓋殿大學士,早年倒是楚派人物,不過後來得罪了石亨石清兄弟,被罷黜迴鄉。他略懂星象之術,一直認為朝廷會再度啟用自己,如今果然被召迴朝,其喜悅難以名狀,對劉聚小小的鄙夷倒不放在心上。


    早有太監跑進去通傳,轉眼就出來一個頗帶英氣的太監向他們拱手道:“劉大人、徐大人,可算到了,皇上和劉公公等已等候多時。”劉聚和徐有貞都不敢怠慢這個太監,雙雙擠出十分親熱的神情,劉聚道:“勞煩練公公親迎,怎麽敢當!怎麽敢當!”


    三人邊走邊客氣了兩句,有守在外頭的太監打開厚重的棉布簾子,踏入隆禧宮大殿。


    令劉聚合徐有貞感到意外的是,殿上燈火昏暗,不過是巨矢的木雕屏前兩盞落地燭台,燈上頭罩的紅紗顯得有些黯淡,使得室內的氣氛也降低了幾度。


    隆禧宮的擺設不同於明宮其他的宮殿,這裏隻擺著張巨大的形製有如漢代之前皇帝奏案的矮幾,成綬帝就以一種很閑散的姿態盤腿側坐於這大案後,旁邊站著微露龍鍾之態的劉永誠和司禮監太監懷恩,如今他是名正言順的內廷大總管,卻也沒有半點驕矜之氣,神態沉靜地立在皇帝身後。


    朱見濟雖還是一般地肌膚瑩白,眉如漆刷,但與兩年前比起來更多了一種令人望而生敬畏之心的王者風度,十七歲的少年隨隨便便倚案席地而坐,眸子中射出的光也鎮得劉、徐二人絲毫不敢怠慢,趕緊上前大禮參拜。


    一直等他們完完整整行完了禮,朱見濟才不徐不疾地道:“偏殿召見,兩位愛卿不必多禮。”


    徐有貞邀功心切,剛剛起來就又將身子躬下九十度:“皇上吩咐臣辦的事,都辦妥當了,1小女定會不負陛下交付的重任。


    朱見濟點點頭,未置可否,擱在案上的右手四個手指卻速度極快地輪流輕磕著桌麵,發出“的的的的……………”輕微的敲擊聲,顯然皇蘋心中有大事未能決斷。


    劉聚望了叔父一眼,劉永誠暗暗搖頭,他也就閉口立在一邊。


    倒是在臣子麵前向來不多話的懷恩欠下身子小聲道:“陛下今夜真的要命他們動手麽?”朱見濟不置可否,隻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輕輕向上一抬,靜聽守護在身邊多年的老奴說話。


    “皇上也知道,驛馬監前日裏才收到了飛鴿傳書,說襄王爺似乎尋找了張氏,連昔日永清大長公主之子也與他們一起出現在房縣一帶。


    邸陽民變,朱永大都督所率的朝廷大軍還未趕到,叛軍們差點奪取神農山為據點,還是他們幫著當地的守軍打敗了亂黨。襄王雖與陛下親厚,但畢竟是楚留香之子,迴京之後若見到相府被夷為平地,不知該與他如何解釋?”


    朱見濟淡淡一笑,側目向劉永誠:“劉愛卿有何婁見?”


    劉永誠一撩袍子單腿跪下正要迴話,皇帝已經一抬手:“欺!劉愛卿年時已高,莫再拘禮了,此處沒有外臣,卿等都坐下說話。”


    聽皇帝這麽說,臣子們自然都很高興,覺得被皇帝當做了心腹,於是除了懷恩依舊站著外,另外三人都莊重地跪坐到了皇帝案幾的對麵,這才與他齊眉。


    “皇上,懷恩公公的顧忌雖有道理,不過臣以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劉永誠本是十分矍鋒的麵上因著流放的折磨清減了不少,中氣倒還十足“楚賊總有一日要除去,這一次彭倫將軍好不容易令昔日追隨楚留香督造大炮的幾名大匠作瞞著他們的耳目造了數百門大炮,要想神不知鬼不覺調入京師已是不易,況且今夜鞭炮煙火通宵達旦,也不至於太驚擾了百姓。眨眼之間就可以拔去這顆釘子,如若坐失良機,一則不知要等到何時,二則若被他們驚覺,隻怕………”


    朱見濟微微一笑。


    劉永誠長跪而起,伏地頓首道:“臣已是行將就木之人,多蒙皇上聖恩惦念,此事不論成敗,但請皇上下旨說是臣私自行動,若是順利殺了楚賊,皇上也不能去擔誅師的惡名,若是萬一被他僥幸逃脫,他也隻能衝老臣發難……


    便是襄王迴朝,也不能對皇上怎樣!”劉聚和徐有貞也忙與他一起伏地表忠心,徐有貞還忙獻策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除了楚老賊之後,皇上應立即下旨召楚玉迴京,然後在宮中布下天羅地網,將他一舉擊殺!”“嗬嗬。


    ”朱見濟這一次笑得比較暢快,身子稍稍往前一探:“徐愛卿,那你認為何人可以擔當擊殺襄王的重任?”楚玉的武功早在少年時就傳遍了朝野,那是在千軍萬馬中都可以來去自如的人物,說要殺,除非他自己束手就擒,否則還真是個難題。


    不過徐有貞到底混了多年,略一思索,便迴道:“臣以為,襄王不適合以朝廷出麵誅殺,不若私下裏以重金聘請江湖殺手,或使毒藥等等,他死在江湖人手上,世人也不會誹謗皇上屠殺功臣。”一旁低頭站了半天的陳準終是聽不下去了:“徐大人離開京城日久,想是不清楚襄王的能耐了,此計說起來容易,咱們又上哪裏找一個殺手殺得了他的?便是毒藥之類,他迴京來若見到相府王府毀於炮火,恐怕也下不了吧?”


    卻說那劉聚的姐姐正是安國公府裏的正牌夫人,無巧不巧,襄王府的三夫人孫敏便是嫡出,算起來倒是他嫡親的外甥女。聽說要把襄王府也一道給平了,便道:“皇上,那萬象園中的三夫人孫氏是孫太後娘家的侄孫女,與皇後也甚是交好,能否讓娘家尋個由頭,把她給接出來?”朱見濟抬眼“哦”了一聲,調子上揚,似乎對他的提議很是意外。


    劉聚正自後悔,一旁的劉永誠已嗬斥了一句:“為皇上效忠?怎能顧念裙帶關係!孫氏之母是你姐姐,也是我的侄女,皇上尚不忌著我們與楚家是姻親,你倒說出這番糊塗話來!”劉聚連忙伏地請罪。


    “快起來罷!朕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哼!你們與楚家是姻親,朕倒還是他們家的女婿呢!、,幾名臣子奴才們聽見皇帝竟然調侃自己,語調輕鬆,壓在心頭的大石也覺輕了不少。


    “徐有貞,你家女兒不會出什麽紕漏罷?你速速使人去盯著!那老賊今夜死不死,關鍵不在於那些炮火,倒在於她了,你明白麽?”“臣遵旨!”徐有貞磕了個頭,有鑒於適才劉聚為外甥女求情的前車之鑒,將心一橫,道:“臣交付小女毒元宵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她真相,隻說替皇上辦成了差事,就為她另覓如意郎君,炮擊相府的事臣隻字未提。她是幼女,臣雖一直對她最是寵愛,但此事非同小可便權當她為朝廷盡忠了!還望皇上體恤臣的一點父女之情!”


    說著他就伏地痛哭,瞧上去倒是心疼得了不得。


    朱見濟離座扶起了他,滿是激賞地拍拍他的雙肩:“朕知道徐愛卿的忠君愛國之心,放心去罷!”徐有貞抬袖拭了把眼淚,朝其餘人一一拱手,領旨去了。


    他前腳剛一踏出大殿,劉聚就迴頭道:“純屬幹嚎,此人擅會演戲,他膝下有八個女兒,自然少一個不少了!皇上莫叫他蒙蔽了!臣倒擔心他家女兒會不會壞了大事!”


    “世上最親莫過父子骨肉,女兒也是一樣。從前齊桓公說未食過嬰兒之肉,不是有個易牙烹了自己的小兒子獻給主上加餐麽?齊桓公以為忠,管仲又是婁麽說的?”懷恩平靜地答道:“管仲說“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愛於君”。”


    “是了。他連自己的子女都不愛,怎麽又會忠君?可惜當日齊桓公不聽管仲之言,最後還是重用易牙、豎刁二人,結果晚年他二人作亂,填塞宮門,築起高牆將之活活餓死!”朱見濟負手在殿上緩緩踱著方步”“徐有貞想犧牲自己的女兒博寵,其心險惡,今夜大事一成,就令尚銘派人去他府中取了他首級罷!”


    本來劉永誠、劉聚他們正擔心徐有貞又受重用,此時聽到皇帝的決斷,忙伏地拜道:“皇上聖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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