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詫異地掃了一眼高南劍,他忙低頭不再說話。


    泠然見他被震懾住,也就不跟他一般見識,恰巧此時外頭響起了敲梆子的聲音,葉南鄉忙壓低聲音道:“楚師叔,用齋之時最容易看出此間到底有多少人,咱們趕緊去瞧瞧?”


    道教是極重禮儀的,於是四人略略整理了衣冠,葉南鄉和高南劍還尋出了包袱裏頭的缽盂來分給他們,出了小屋,各自托著缽盂循著人多的地方一路走到齋堂外排隊。


    領了飯菜,因著是不供神的一天,少了許多道手續,他們便進入齋堂吃飯,還有行堂在巡視著,隨時給人添菜添飯,雖然吃的都是素食,待遇也算得上頗好了。


    泠然本以為楚玉錦衣玉食慣了,這樣的粗茶淡飯會吃不下去,誰知他竟然吃得津津有味。隻是他們慢騰騰地吃了許久,卻沒有見到當日在孟家遇到的極道老祖以及他的弟子門人。


    飯後迴到〖房〗中,四人合計,若香客都離開之後,混元靈應宮中大概有五千餘人,明顯練過強身健體功夫的也在三千之上,當與他們在石府偷聽到了二萬餘信徒進京數字上不符。


    葉南鄉問:“會不會是他們誇大其辭?”


    “在不知道有人竊聽的情況下,你跟我商討會誇大其辭麽?”楚玉、


    道“二萬多人,混元靈應宮也容納不下,必是借了附近的宮觀或者佛寺暫住。”


    冷然想他們借來參加法會的名義真是未嚐不可,在心裏誇石家的軍師頭腦好用“我們也沒看到極道老祖的手下。肯定他們也不住在這裏。”


    楚玉便吩咐葉南鄉和高南劍夜裏再探,待他們去後,他忽然衝著泠然一笑道:“來,教你個龜息大法。


    泠然聽說要教她絕技。忙湊過去,卻被他偷了一個香吻,氣鼓鼓地正要逃開,他又當真念起了。訣。


    原來不過是教她一牟調整唿吸,使之變得很細微的法門。


    泠然演練了幾遍,正不知到底有何用處,楚玉道:“還記得白雲觀嗎?極道老祖一幹人形容古怪,排場不小,依我看不在京中,否則早就被朝廷的探子偵查到了。而白雲觀所在的位置離京城既近,又在山上,若是閉門謝客,藏身倒是最好的。、。


    泠然想起那一次是方毅和方顰兄妹在那裏打礁,替蘭澤太妃祈福,知道那道觀也不是個尋常的所在“白雲觀是不是京中達官顯貴罩著的?一般人不敢在那撤野?、。


    楚玉點頭道:“嗯!近朱者赤,我家泠兒怎地越來越聰明了,一點就透!”


    他看似在誇讚她,其實倒是誇自己,泠然被他取笑,惱得撲上去要扯下他的胡子來,又被他抱了個滿懷,笑道:“石家也是白雲觀的常客。”


    泠然這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肯定極道老祖他們藏身在白雲觀。


    鬧了片刻,楚玉帶著她悄悄出了混元靈應宮,掠過瓦棱交錯的民房,飛越安定門城樓的時候,他“啪”地一聲不知彈了什麽出去,城頭上好像有一杆旗幟應聲而折,他卻帶著她掠出了好一段距離。


    立刻有人高喊道:“有人偷襲!快來人!”


    城上頓時火把通明,遠遠望去,人影綽綽。


    泠然正不知他此舉是什麽意思,隻聽他輕輕道:“還不錯,反應不是很慢!”這才明白他原來是考校守城官兵的反應速度,真是哭笑不得。


    白雲觀所在的小山在深夜裏顯得靜謐安詳,楚玉帶著她一刻不停趕上去,她不由想:他可比千裏馬可耐用多了,至少馬兒不會飛!估計也沒有什麽馬可以達到他這種速度。


    兩人到達道觀的圍牆之外,已聽見裏頭隱隱傳來絲竹調笑之聲,互視一眼,證明楚玉猜對了。


    白雲觀占地不小,觀裏頭也栽種著許多高大的樹木,正好掩飾身形,他們循著樂聲找去,倒還省了不少功夫,不多時已經棲身在一株老槐樹上,音樂就是從樹前一所觀堂內傳出來的。


    從這個方向看過去,有兩扇鏤huā窗戶,可惜上頭貼著棉紙,能聽到男男女女的笑聲,卻看不到其中情況。


    “坐穩了!”楚玉交代一聲,忽然縱身過去,像壁虎一般貼在那堵牆上,伸指慢慢將棉紙點開了一個孔眼,他便貼在眼上看。


    他的壁虎遊牆功泠然早就見識過,現在人已隨他來到現場,卻看不到裏頭情景,不免叫人著急。


    可楚玉迴頭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帶她過去的意思。泠然豎起耳朵細聽,屋子裏除了音樂聲,又傳出一些異乎尋常的響動,夾雜在年輕女子放浪的笑聲中,吭哧吭哧的,她想了一會,才明白裏頭的人竟是在集體交媾,就算是一個人蹲在老槐樹上,也羞紅了臉。


    過了好一陣,這事兒才罷休,絲竹之聲也漸漸停歇,隻聽裏頭有人說了句:“下去!”


    前頭門打開,一群女子嘻嘻哈哈地出來,打著燈彼此推搡著,一個個雲鬢斜墜,衣裳單薄,看樣子是些妓女,她們身後默默跟著的樂工就是當日跟隨極道老祖出現在孟家的人那些打扮。


    “沒想到道士們出手還挺大方的”有人嬌聲說。


    “以後多接到這些生意就好了。”


    “桃娘好沒羞,適才就數你那姿勢最為……哈哈哈……”


    “最怎樣啊?”


    院子裏鬧騰了一陣,忽然聽到慘叫聲四起,跟在妓女身後的“樂工”們驟然出手,手上的樂器都變作子兇器,有人拿弦勒死妓女,有人舉起琵琶之類的東西砸在妓女們的頭上……不消片刻,那七八名妓女都沒了一點聲息。


    “樂工”們好像幹熟練了殺人的活計,燈火下一個個表情呆滯,很快手腳麻利地將屍體都扛在肩上背走了。


    目睹慘案發生,泠然不禁額頭冒出冷汗。


    待“樂工”們離開之後,楚玉掠迴槐樹將她抱起來。


    重進他的懷抱,泠然頓覺暖了不少,他示意她屏息,隨即也不知怎麽就又飛過去勾住了牆上磚石間的嵌縫,一腿橫抬,讓她穩穩當當坐在上頭就可以貼到窗紙上。


    泠然即使看了許多的小說電影電視,倒也沒見過哪個男人帶著一個完全沒用的女人來敵人的老巢探聽消息的,對他的異常疼愛心有所感,側目衝他一笑,以口水潤濕了指頭,在棉紙上無聲地沾出另外一個孔來。


    一眼望去,屋子裏頭陳設簡單,一排大炕和地上丟著許多蒲團,看來平常應是道士們參禪打坐的靜室,此時杯盤狼藉,隻剩下兩個衣裳不整的老男人。


    這兩個老男人泠然都認得,一個是極道老祖,雖然已經不是除夕夜所見的打扮,但他臉上還是塗著金粉,麵部僵硬,十分好認:另一個就是號稱與石亨鬧翻離開了忠國公府的神算全寅。


    全寅斜靠在一堆錦繡之上向極道老祖舉了舉手中的杯子,一口飲盡,他目中精光閃爍,完全不像一個瞎子,整個人看上去也年輕了許多,不過四十許人。想當日初見他時就覺得他一個瞎子行路穩健,精神矍鋒,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個假殘廢。


    極道老祖飲了一口手上的酒,隨即哐啷一聲拋到地上。


    全寅斜眼看著他,道:“婁麽?”


    “聽你一說,本尊才知道除夕夜撞上的天樞弟子定是襄王楚玉。”


    “那又如何?”


    極道老祖咬牙道:“他年紀輕輕,竟已練就了夢魅青冥身法,當年我曾聽祖師說,隻有天樞最高深的樓觀正一內功修為到第八重以後,才能習得此身法,人之身姿步伐可媲美神仙你也知道,岐黃宮最擅長的並不是武功,所以本尊沒有與他動手。萬一我們舉事那一日,他出現護衛皇帝小兒,那該如何是好?”


    全寅微微獰笑,道:“我卻聽說岐黃宮先祖huā落痕偷了天樞的樓觀正一心法,武功應該不會輸了去。天樞現在也不過是口口相傳,難道你怕了?”


    “本尊在岐黃宮時卻未見過這心法,何況祖師終身隻收一徒…”極道老祖雖沒有正麵迴答全寅的話,但對楚玉的畏懼之情溢於言表,看來他對複辟不是太熱衷。


    “忠國公已允諾事成之後就拜你為天師,並且可以發舉國之兵替你拿下岐黃宮,一雪少年之恥!”全寅見他退縮,利誘之後,又微微眯起眼勸道:“不用擔心,今次的事安排得十分周密,楚玉最近迷戀上一個妖女,與楚留香都不能一條心,不僅許久沒有上朝,將手頭的大事都丟還給小皇帝處置。大過年的,他必是沉醉在溫柔鄉裏,南宮那一位是皇室正朔,我們當場斬殺了朱見濟,一舉將憲王推上皇位之後,楚家再起事就是謀逆大罪,到時候咱們也不會先對付楚家,時事所迫,他們必然是要俯首稱臣的。”


    見他們背後如此詆毀楚玉,泠然心裏好不窩火,偷偷打量他一眼,忽然計上心來。


    之後他們又議論了一番元宵那日到底如何部署,原來極道老祖還是最受重用的,那一日擬定由他帶領眾弟子混在京城百姓歌舞慶祝的隊列中設法行刺成綬帝,而全寅則準備同時帶兵攻擊德勝門,將從威遠趕到的大軍放進城來以便控製城防。


    楚玉聽清他們的部署之後,便帶泠然悄悄離開白雲觀,打算迴府與父親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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