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倫心中本有大事,此時見她年紀雖小,卻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樣,實在有些猶豫,一時竟說不出口來。這姑娘的反應實在太平靜了,一般女孩子聽到父親被救,首先不是應該拜倒在地連連道謝麽?


    自己會不會看走眼了?他重新打量泠然。


    泠然被他看得發毛,眼睛烏溜溜地轉來轉去,老半天才遲鈍地發覺是自己太沉著了,連忙欠身行禮,“無論如何,我先在這裏謝過將軍的恩德,將軍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吩咐。”


    彭倫這才緩和了神色,決定把人情做到底,“方洲先生雖已出獄,但楚相爺說了,在他手上罷黜的官兒不能重新啟用,所以你父親即日就要啟程迴轉家鄉,你可有什麽話要轉告的?”


    泠然愣了一愣,才醒悟到他說的方洲先生指的就是張寧,古人都有字啊別號啊什麽的,麻煩得要死,何況她一聽見家鄉倆字就發怵,隻有搖搖頭問:“將軍不打算放我跟隨父親迴去嗎?”


    她料定這個摳門將軍還沒大方到讓白花花的三千兩銀子跟著一個落魄官員飛走的程度。


    果然,彭倫被她一問,臉色有些不自然了,道:“出銀子買下你的人,其實並不是我,所以我也不能做主放你走。”


    泠然迎著他閃爍的目光,估計他是推托之辭,也不點破,故意耷拉下肩膀擺出失望的神情。


    彭倫陪著她沉默了一會,忽然道:“你父親文采斐然,隻不過一直做言官得罪的人不少,心地卻是很正直的,他最後得罪武清侯、定遠伯那篇奏疏,以前我隻是風聞,這次特別讓人抄來看了一看,心中甚是佩服。”


    泠然正想好好了解一下她這個“老爹”,於是很認真地問:“我爹他究竟寫了些什麽?”


    彭倫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了過來:“你自己看。”


    泠然接過來一看,紙上寫著工正的蠅頭小楷,還虧她自小練習書法,臨摹柳公權體,繁體字也都認得,隻見上頭也沒稱唿,下麵也沒落款,就寫著幾行字:


    “京衛帶俸武職,一衛至二千餘人,通計三萬餘員。歲需銀四十八萬,米三十六萬,並他折俸物,動經百萬。耗損國儲,莫甚於此。而其間多老弱不嫻騎射之人。莫若簡可者,補天下都司、衛所缺官,而悉汰其餘。”


    泠然基本能看懂,但是未能完全領會其中意思,總之字裏行間能透露出此人的憂國憂民之心,如果這就是張寧奏章中寫的話,那這個人可以肯定是個好官。


    彭倫立起身來,在室內踱了幾步,歎道:“方洲先生所言,正京衛實弊也,前日我攜此疏拜會襄王殿下,他也默然,昨日就釋放了你爹。既是他做的主,諒石彪他們也不敢造次,你盡管放心好了。”


    泠然這次學乖了,聞言立刻行禮表示感謝:“多虧了彭將軍了,小女子在此代全家拜謝您的恩德。”


    話是這麽說,但是她動作遲緩,直到彭倫過來輕輕相扶,到底還是沒有跪下去。


    彭倫道:“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女,方洲先生一腔忠君愛國之心,想來姑娘也差不到哪裏去。”


    泠然不方便接他這話,在心裏黙念:“錯了錯了,我愛國心還是有的,可惜愛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至於忠君,哪跟哪啊?您老千萬別被張寧給誤導了。”


    可彭倫顯然被張寧的人品影響了他對泠然的觀感,熱切地盯著她,問道:“姑娘認為,忠、孝、仁、義、禮、智、信,是否該當忠孝為先?”


    泠然茫然點頭,這還用說,古人宣揚的不就是那套嗎?


    “若是你做的事能使忠孝兩全,豈不是善莫大哉?”


    泠然很想說:將軍大人,麻煩你別再拽文了!但是她還是很理智的,隻在自己心裏意淫了一番,嘴上順著他的話迴道:“難道將軍要小女子做的事既是為了皇上,又可以幫了我爹?”


    “聰明!”彭倫大加讚賞,“若是你能做好這件事,你爹必然是心中安慰,在野猶如在朝,倒可以寄情山水,將來有還政與君的那一天,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將你所做所為寫進他的《方洲雜言》了。”


    彭倫說得美好,但是泠然已經嗅出了其中的危險味道,做大事,而且要去幫皇帝,在當前的形式下明顯要和當權的楚首輔,襄王,武清侯等人作對了,一個不留神,小命就丟了,她一個小女孩,哪裏能勝任這樣的大事?但是她又很好奇,於是開門見山地問:“將軍要我做的,到底是什麽事?”


    彭倫走至門口向外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人偷聽,這才迴身壓低聲音說道:“劉督主和我義父等人命我購迴你們這一批千金姬,是有些目的的。”


    泠然點點頭,這個她也想到了。


    彭倫見她完全收起了嬉笑之色,一臉肅穆,心中甚是滿意,便接著道:“不日就是楚相爺五十大壽,你們就作為劉督主的壽禮送給相爺。”


    這個結果泠然雖然有幾分猜到,但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暗想:原來那個楚留香已經五十歲了啊!照這麽說,人家送了美女進去不就是給他當玩物嗎?打死也不能做這事!想到這些,不免就流露出為難祈求之色,可憐兮兮地問道:“能不能別把我送給那老頭?”


    彭倫一愕,顯然沒料到她會有這反應,隨即他就搖頭道:“我已經說了,此事由不得我做主,你們十個人,一個都不能少,是一定要送過去的。”


    泠然見他語氣十分肯定,知道求也沒用,幹脆不浪費那個力氣了,盤算著在被送到相府之前就溜之大吉。


    “你們十個人當中,除了你之外都是真正送去做歌姬的,我倒是不強求你要在首輔跟前多露臉,但你必須留在相府。”彭倫讓了一步,“你在千金姬裏頭,也不出色,諒楚相爺也不會看中你,我也不要你做多危險的事,就是要想辦法留在核心人物身邊,做個丫鬟也行。”


    對於彭倫的輕視,泠然倒有些不服氣了,啥跟啥啊?一個老頭還看不中她?她才看不中那老頭呢!至於做不做丫鬟,又不是由她說了算,而且說了半天到底是想讓她做什麽呢?


    “我們也不是想陷害相爺,隻是擔心他權勢日大,會起逆君奪位之心。但凡要舉大事,府中定會生出不同尋常的異事,比如深夜召集心腹們商議,你在相府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好讓忠於皇上的人防患於未然。你若做好了此事,你爹也會感激你的。”


    泠然愣了半晌,冒出一句話來:“說了半天,就是讓我做臥底?”


    無間道?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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