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惜被放在堆滿雜物的大廳的沙發上,一動不動,麵無血色,嘴唇蒼白泛著淡紫,唿吸、脈博、體溫,全無。《純》


    蕭翎、沈括、杜夕顏三個人列站沙發旁邊,蕭翎和杜夕顏眼神流露出來的是很明顯憐惜之情,沈括的眼神就複雜得多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對沈惜惜是有恨的,但不管怎麽說,沈惜惜都是他女兒,現在死在他麵前,他的神情一如他的心,是悲,是喜,是憂,是歎,是哀,是傷,是解脫,是愧疚,是冷漠,抑或是憐惜。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或許兼而有之。他的眼神,既空洞,又籠罩著千般情萬般緒。


    “這是你想要的嗎?”蕭翎臉色陰沉,聲音也陰沉,重複著這句話。


    “這是我想要的嗎?”沈括重複著這句話,在迴應蕭翎,也是在問自己,然後悲愴地大笑,眼睛一片通紅,狀態如癡如狂,“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如果不是她阿妍就不會死,如果不是她,我也不會搞成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比死還痛苦。現在她死了,也算了解我的一樁心事,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我應該笑,我應該笑才對,哈哈……”


    沈惜惜的母親,名蔣妍。離世之時,不過二十四歲。到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個年頭。


    蕭翎聞言不屑地冷笑,他不否認沈括對蔣妍的深情,但這是一種畸形的深情,因為愛得太固執,把自己的思想困在了死胡同裏,移恨於沈惜惜,這樣的愛他絕對不敢苟同。“你也好意思在惜惜麵前提蔣妍?你不覺得羞愧麽?”


    沈括猛然偏頭,眼神倏然變得冷冽而淩厲,瞪向蕭翎:“你這話什麽意思?”


    蕭翎對他的憤怒漠然置之,淡淡地說:“就是字麵意思,你沒資格在惜惜麵前提蔣妍,說你有多愛多愛她,你不配在她麵前提她的母親,更沒有資格在她麵前提個‘愛’字。”


    沈括眼神的空洞和苦澀,全部被盛怒所取代,他如同一頭憤怒的蠻牛,雙手扯著蕭翎的衣領,想把他提起來,可惜他力氣不夠,提不動蕭翎。他粗喘如牛,破口大吼:“我告訴你,別讓我聽到你說半句對阿妍不敬的話。否則,不管你是誰,我都要打死你!”


    “對她不敬不是我,而是你。”蕭翎也沒有推開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說著冷酷無情的話,“是她賜予惜惜生命,我怎麽可能對她不敬,相反,對她不敬的是你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


    沈括果然接受不了他所說的這句話,發了瘋似的扯開嗓子大叫大嚷:“你胡說,我愛她勝過愛自己,我敬她勝過敬天地,我對她的愛,滄海桑田,天日可表,豈容你再次胡言亂語汙蔑我對他的感情?不管你是誰,你馬上給我滾出去!”說罷,他在蕭翎的胸口上一推,企圖把他推開。


    “我不否認你愛她,但是你這種畸形的愛,是對你們之間二十幾年感情的褻瀆。”蕭翎當然不可能就此離開,他繼續冷著臉淡然說道,“你這是以愛之名,對你們的感情進行著褻瀆。”


    沈括脾氣不是一般般的暴躁,更何況現在被蕭翎踩到了痛處,就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犀牛一樣,吼紅了眼睛:“我哪裏褻瀆了我對她的感情了?你說清楚,你給我說清楚!”


    “哪裏褻瀆?”蕭翎忽然掠過一抹冷笑,雙手撥開沈括抓住他衣領的雙手,然後反過來揪著他的領口,大吼迴去,“你看看你這些年是怎麽對待惜惜的?你還好意思問哪裏褻瀆了這份感情?你還口口聲聲說你多愛蔣妍?你配對她提這個字嗎?你配在惜惜麵前提這個字嗎?”


    沈括抓著他的手用力的撕扯,嘶聲道:“是她害死了我的阿妍,如果不是她,阿妍就不會死,我們就不會陰陽相隔這麽多年,我們一定可以相敬如賓,白頭偕老。都是因為她的出現,害死了我的阿妍。每當看到她,我就忍不住想起阿妍,想起我和阿妍的山盟海誓,你讓我怎麽可能毫無芥蒂的對她?我怎麽可能不恨她?”


    蕭翎直接揮手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打得他腳步一個踉蹌,“啪”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杜夕顏嚇了一跳,想不到她們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這個家夥居然真的動手揍未來的老丈人了,膽子還真的不是一般般的大。深怕他繼續下重手,杜夕顏連忙拉住他的手:“阿翎,你冷靜點,別衝動,別忘了來之前然姐說的話。”


    蕭翎倒沒有繼續追著沈括來揍,而是指著他的鼻子說:“枉你活了幾十年,居然愚蠢至此,居然被這樣一個荒謬的想法糾纏了整整二十年。你這不叫癡情,叫愚蠢!”


    “阿翎,夠了。”杜夕顏蹙眉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轉過來,瞅著他說,“你別太過分,他到底是惜惜的父親。”


    沈括才倒下立即就蹦起來了,不服氣地怒視蕭翎:“我說得不對嗎?如果不是她的出現,阿妍現在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她的出現,要以阿妍的生命作為代價?那我寧願她永遠都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切還是拿來的樣子。”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問你,惜惜是你什麽人,是蔣妍什麽人?”蕭翎沒有跟他一起吼,沉著地冷然問。


    “她是……”沈括一時語塞,訥訥無語。


    “你想說,她是你們的女兒是不是?但是你配對她用這個稱唿嗎?你有當過她是你女兒嗎?你沒有,你當她是你的仇人,你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當成了殺妻仇人來看待。我知道,因為蔣妍就是因為生她而難產死的,你認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親。但是,這是她願意的嗎?她也是沒得選擇,天有不測風雲,這一切都由不得她。你沒有理由恨她,她也沒有義務承受你這個最親的人最無情的恨。但是,你卻恨了她整整二十年,她整整苦了二十年。子女是父母愛情的結晶,是父母生命的延續。自從她出生,她就是蔣妍生命的延續。你作為一個丈夫,這般錯待你們的愛情結晶,這般錯待妻子生命的延續,你是失敗的,沒資格對她說愛。你作為惜惜的父親,從來沒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沒有盡過任何贍養義務,反而要她反過來利用業餘時間勞心勞力賺一點點血汗錢來養你,你同樣是失敗的。你這樣一個失敗的丈夫,失敗的父親,有什麽資格對蔣妍對惜惜說愛?”蕭翎的話,毫無情麵地刺進沈括的心底深處,單刀直入,讓他無處可逃。


    “我知道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女兒,我對不起阿妍,我也對不起惜惜,但是,每次看到她,我就看到阿妍離去的樣子,就想起我們曾經有過的甜蜜,曾經許過的山盟海誓,我就忍不住要恨她。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她離我遠遠的,我眼不見心不煩,她也不用看到我覺得討厭,我這麽做,錯了嗎?”沈括喃喃自語,滿嘴苦澀。


    蕭翎長歎搖搖頭,看了一眼門口外麵,不知何時已經下起雨來了,雨勢不大不小,地麵已經被雨水沾濕。他忽然提起愣在那裏自言自語,捫心自問的沈括,走了出去。走到屋簷遮擋不到的地方,停了下來,把他用力“擺”在自己麵前,和他麵對著麵,雙手壓在他肩膀上,不讓他動。


    “阿翎,你在幹什麽?外麵還下著雨呢?你別胡鬧,快點讓沈叔叔進來。”杜夕顏今天真的被他嚇得不輕,時不時做出一些驚人之舉來,她急忙對他嬌嗔道。


    “夕顏,這件事我來,你別管,乖乖呆在裏麵,照顧好自己就行了,我這邊不會有事的。他醉得太久了,我隻是讓他清醒清醒,讓他看清楚什麽是現實,別再醉生夢死,自暴自棄,怨天尤人。”杜夕顏想出來拉他們進去,蕭翎伸出一隻手來,杜夕顏頓時覺得腳步邁不出去,走不出這間屋子的範圍。她是有一定武學基礎的人了,知道這是蕭翎在以內力禁錮她的行動,阻止她出去破壞。她走不出去,隻能眼睜睜看著外麵淋著雨的兩個男人幹著急。


    這是已經是深秋,冬天在即,一場秋雨一場寒,這雨水是冰涼的,很快就打濕了兩人的衣服和頭發。但是沈括已經失魂落魄,根本沒有動,就是眼神空洞地站在那裏,即使蕭翎不禁錮他的行動,他也沒有進去避雨的打算。


    “你用你那已經麻木的腦子好好想一想,想想當初你和蔣妍兩情相悅,為了愛而結合,然後有了惜惜。你想想當初你對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你想想當初你和她相依相偎,一起期待孩子出世的甜蜜。你再想想當初她為了把惜惜生下來,含辛茹苦,心力交瘁,甚至付出自己的命都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因為那是你們愛情的結晶,是你們生命的延續,因為她相信即使她離開了你,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代替她陪伴你,你不會孤獨,因為她相信你會好好照顧你們的女兒,待女兒如待她一般。可是你卻這樣對待她懷胎十月為你生下來的女兒,你對得起她的深情,對得起她的辛苦,對得起她的犧牲和期待嗎?”蕭翎用力地搖著他的肩膀,大聲喝道。


    “她是我們生命的延續,寄托著阿妍的苦心和期待,我卻這樣對她,我對得起阿妍嗎?我對得起阿妍嗎?”沈括眼裏沒有蕭翎,沒有陰霾的天空和冰涼的雨水,隻有蔣妍懷孕時幸福的笑靨,她剩下沈惜惜時心力交瘁的樣子,她離世之前充滿期待的眼神,心神已經進入自己編織的幻覺之中,飄到了蔣妍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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