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除了液晶電腦螢幕所發出的白光之外,整個房間裏沒有任何光亮。


    震耳欲聾的歌劇樂,在闃黑的暗室裏迴蕩著,女高音一遍又一遍,唱著哀泣的故事,交響樂團奏著洶湧澎湃的樂曲,每一個音符,每一次敲擊,都讓室內的空氣隱隱震蕩著。


    坐在電腦前的女人,卻一動也不動,雙眼發直的瞪著螢幕。


    白得刺眼的螢幕上,除了這三個字外,什麽都沒有。


    煙霧冉冉往上飄,玫瑰叼著煙,暴躁的吸了一口,紅色火光在暗室中,微微的發亮。她坐在電腦前頭,瞪著「第三章」那三個字早已超過半個小時了,但除了那三個字之外,她腦子裏再也擠不出半個字。


    紅光微亮,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嘴角的煙即將燃盡。


    玫瑰低咒一聲,將煙蒂揉按進煙灰缸。很不巧的,煙灰缸的旁邊就是月曆,而月曆上頭,以怵目驚心的紅粗筆圈住其中一個日期,在圓圈旁還附帶兩個警告意味十足的大大驚歎號。


    截稿日。


    「哼!」她瞪著紅圈,不由得冷笑一聲。


    距離截稿日,隻剩不到兩個星期了,而她卻隻寫到第三章。而且,還隻有「第三章」這三個字!


    她是專職的言情小說作者,這種老是被截稿日追著跑的日子,也有五年多了。這五年來,她每兩個月交一本稿子,照編輯的說法,她的文筆流暢,劇情也安排得妥當合理,而她跟其他作者不同之處,也就是她作品的最大賣點,就是十八歲以下不宜閱讀,香豔火辣,男主角撲過來壓上去,女主角翻過來翻過去的情色場麵。


    沒錯,她喜歡寫情色場麵。


    更棒的是,她寫的情色場麵,也很受讀者的歡迎,賺來的稿費雖然不高,但也夠她在台北過著舒服的獨身日子。這五年多來,她就在小說世界裏,撰寫她無窮無盡的性幻想。


    按照往例呢,在她的筆下,小說進行到第三章時,男女主角早就該在床上滾過一遍以上,先確認彼此賀爾蒙相互吸引,肉體上非常「合適」,之後再來談情說愛。


    隻是,不知怎麽的,前兩章還寫得順利,但是到了第三章,劇情就突然卡住了。


    這幾天以來,她就這麽瞪著電腦,完全束手無策,平時勤於工作的腦細胞,竟然持續處於當機狀態,絲毫沒有恢複的跡象。


    挫敗的她,抓起桌上的香煙,以及打火機,重新點起一根煙。煙霧飄起,她半眯著眼,透過煙霧瞪著電腦上那刺眼的三個字——


    第三章


    可惡!


    幹脆讓男女主角先來個酒後亂性,盡情的嘿咻之後,再被眾人抓奸在床,被親朋好友們強迫結婚算了——啊,不,不行,這橋段不行!


    玫瑰叼著煙,焦慮的搔搔頭。


    她上一本新書,寫的就是酒後亂性。再說,最近這類的模式,被太多作者使用過,讀者隻怕都看得膩了,還有人到出版社的網站上發言,困惑的詢問,世上哪來這麽多的酒後亂性?


    不過,話說迴來,她自己還不是酒後亂性,就跟陌生男人……


    「咳咳咳咳……」


    那晚失身的畫麵,猛地竄進腦子裏,害得她一時岔了氣,被剛吸進的那口煙嗆著,不但咳得喉嚨發疼,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該死,她一定是餓了,才會又胡思亂想起那些她竭力想忘掉、當作不存在的片段。吃飯皇帝大,她要先去填飽肚子,然後再振作精神,迴來工作!


    剛吸了幾口的煙,再度被她捺熄。


    她咬著唇,將那些貨真價實的情色畫麵,努力推出腦海,才起身推開電腦椅,一邊舉手伸著懶腰,一邊走出這間煙霧彌漫、男女高音不斷鬼叫的房間。


    偌大的客廳裏頭,空無一人。


    她探頭往廚房看了一眼,也瞧不見半個人影。


    這是一間位於台北精華地段的高級住宅大樓,住在這裏的住戶,不是律師、醫生,就是賺錢企業的老板或大股東,個個都大有來頭。建商砸錢不手軟,所用的建材都是最高級,當然也是最貴的。


    整棟大樓隻有十二層,一層分為兩戶,每戶四房兩廳,還有兩套衛浴設備。屋裏的裝潢,就連地上的磁磚都講究得很,用的是義大利進口的金絲花崗石,其他的設備就更不用說,奢華得就像是電影裏的豪宅。


    能住在這種地方,純粹是因為她運氣好。


    相識的一位作者,有個智商超高、精明幹練的學姊,做的是期貨分析師,這種高風險也高獲利的工作,還不到三十歲就就賺飽了荷包,精挑細選下,才買了這間公寓。


    沒想到,買下公寓不到半年,她就跟老板鬧翻,辭職迴中部去了。


    這麽漂亮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那個學妹親自跑去中部,滿懷誠意的提出建議,要租下這間公寓,還用最甜美的笑容告訴屋主,她們住進來,也能替她照顧屋子。


    如此這般,四個言情小說作者,隻用平價的房租,就合租下這間位於精華地段,生活機能極佳又寬敞漂亮的公寓。而玫瑰,就是其中一人。


    中午時分,屋子裏靜悄悄的。


    其他房客們,都在房間裏埋頭寫稿,但房子的隔音設備一流,不論是打字聲,或是振作工作精神的歌劇、流行音樂,抑或是日本bl的cd劇場版裏,男性聲優的喘息呻吟聲,全都被關在門內,一聲不漏。


    玫瑰走到冰箱前,想要喝些果汁時,眯眼瞧了瞧冰箱上的輪值表。正巧,今天該要整理家務、倒垃圾,以及補充糧食的值日生就是她。


    四個靠寫作為生的女人,共處在一個屋簷下,理所當然都曾聽過,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的故事。


    為了和平相處,她們從搬進來那天起,就先製訂輪值表,輪流分擔生活上的雜事。


    玫瑰先收拾了廚房的分類垃圾,才走到客廳,拉開原木沙發下方的抽屜,清點零食的存量,再打開冰箱,看看需不需要補充啤酒。最後,她才走到各個房門口,像個小女傭似的,逐一敲門收垃圾。


    一臉亢奮的春芽,蹦蹦跳跳的來開門,把垃圾桶交給她,又迫不及待坐迴電腦前,運鍵如飛的敲著鍵盤,嘴裏還喃喃自語著。


    「喔,她要死了,對,要死了,要死了,你誤會她了,她要死了,哭吧、懺悔吧、痛苦吧,喔喔喔……」她雙眼發亮,緊盯著螢幕。


    「我要去買午餐了。」


    「喔。」


    「你要吃什麽?」


    「特辣牛肉麵。」春芽一邊打字,一邊迴答。「大碗的。」


    玫瑰點點頭,拎著垃圾出門,敲了敲隔壁客房的門,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穿著卡通圖案棉睡衣的黃依依,揉著眼睛開門,一邊打著嗬欠問:「有東西可以吃嗎?」


    「我正要去買。」玫瑰自動收了垃圾,問道:「你昨晚熬夜喔?」


    「嗯啊。」黃依依縮迴床上。


    「交稿了?」


    「嗯。」聲音愈來愈模糊。「隻差後記了。」


    「你要繼續睡,還是要吃飯。」


    「我要睡,也要吃。」枕頭裏傳來模糊的聲音。「我要吃排骨便當。你買迴來後,再叫我起床。」說完,她又打了個嗬欠,抱緊枕頭,繼續跟周公下棋去了。


    至於另一間客房裏的小菁,則是倚靠著門框,白皙的肌膚襯著精致的眉目,看來活像尊白瓷美人像似的。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要吃的東西。


    「三斤柳丁。」就連聲音,聽來也是秀秀氣氣。


    玫瑰皺起眉頭,看著眼前這纖瘦得像是要被風吹走的室友。「你不能隻喝柳丁汁過日子。」


    小菁抬起頭,楚楚可憐的一笑。


    「但是,我再兩天就截稿了,現在吃什麽東西都想吐。柳丁有豐富的維他命c  跟纖維,還有糖份,我喝那個就好了。」


    「再加一份皮蛋瘦肉粥怎麽樣?」玫瑰提議。


    小菁想了兩秒,才點了點頭,然後又像遊魂似的,輕飄飄的走迴電腦桌,繼續寫著男男的禁忌戀情,日本聲優的喘息聲,迴蕩在房內,一聲比一聲沉重粗嘎,就算是語言不通,也能猜得出,劇情正發展到什麽程度。


    收拾好垃圾跟眾人的菜單後,玫瑰拎著鑰匙與錢包,隨意抓了件縐巴巴的外套,再穿上紅色塑膠拖鞋就出門了。


    雖然說,左鄰右舍都是有錢人,但是沒人規定,有錢人的鄰居,就一定要穿金戴銀才能出門吧?


    再說,這會兒是中午呢,鄰居們大多都不在家,除了樓下的管理員之外,她還會遇到誰呢?


    一個小時後,洪玫瑰像是背後有鬼在追似的,抱著一袋柳丁往家裏衝。


    奔跑得太急,紙袋裏的圓圓柳丁,在她豐滿的胸前蹭啊蹭,有幾顆還被擠出去,咚咚咚的掉在地上亂滾。


    她不敢迴頭,更不敢多花時間彎腰去撿柳丁,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打開房門,小腿後踢,砰的一聲就把門踹關起來。


    嘩啦一聲,紙袋破了,懷裏的柳丁,一顆又一顆的掉落,在地磚上滾啊滾。她滿臉不敢置信,抱著空空的破紙袋,整個人背貼著門,因為震驚過度而喘息不已。


    老天,她遇見他了!


    那個她最最不願意再見到的男人!


    剛才,她買了食物迴來,分發給室友們時,才發現忘了買那三斤柳丁,隻好再跑第二趟。但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竟會在電梯裏頭,遇到那個陪她酒後亂性,共同體驗「一夜情」的對象。


    當她買迴柳丁,踏進電梯時,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他。即使那個晚上,她喝了太多的酒,但是他那寬肩窄臀的好身材,還是留給她不可磨滅的印象。她清楚的記得,在那身隨意的穿著下,他的肌肉是那麽的黝黑、那麽的結實、那麽的……


    該死,她想到哪裏去了?!


    玫瑰用力甩了甩頭,強迫自己,正視眼前的棘手問題。


    原本,她還懷抱一絲希望,以為他會因為她衣著的不同,而認不出她來,誰知道,在踏出電梯前,他竟然抓住她,還慢條斯理的告訴她——


    你穿上衣服後,我差點就要認不出來了。


    毫無疑問的,他認出她了!


    玫瑰驚慌的喘息著,腦子裏亂成一團。


    為什麽呢?那家夥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棟大樓的電梯裏?他是來找她的嗎?他怎麽會知道她的地址?難道,他偷看過她的證件嗎?


    無數的問號,在她腦子裏頭咕嚕咕嚕的亂冒,她慌亂不已,在門前焦慮的走來走去。


    他為什麽要追來?


    他有什麽目的嗎?


    玫瑰驀地停下腳步,在腦子裏倒帶,把遇見那家夥的畫麵,仔細的迴想了一遍……


    不對!


    她走進電梯前,他就已經站在裏頭了。他要不是有變態傾向,故意躲在電梯裏,預備要嚇她,就是他根本是從地下室的停車場,搭乘電梯預備上樓的。當她踏入電梯後,他還親切的詢問她要到幾樓,幫她按下樓層鍵。


    腦海裏的迴憶畫麵,讓玫瑰駭然不已,瞬間倒抽了一口氣,粉嫩的小臉變得更加蒼白。


    喔,不會吧?難道,他也住在這裏?還是說,他有朋友或是親戚也住在這棟大樓裏?


    玫瑰蹲在地上,抱著頭發出呻吟。


    嗚嗚,不論那家夥是變態跟蹤狂,或是單純的住戶,甚至是訪客,事情都糟糕得讓她無法應付。


    天啊,她怎麽會這麽倒楣呢?


    雖然說,她是寫小說的,知道什麽是無巧不成書。但是,這個巧合也實在太過嚇人,簡直讓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


    叮咚!


    電鈴聲響起。


    玫瑰猛地跳開,緊張兮兮的迴身,瞪著大門,好像那扇門瞬間長了牙齒,會趁她不注意時,張嘴偷襲。


    叮咚叮咚!


    她蹲在原地,動也不動,隻是瞪著門。


    叮咚叮咚叮咚!


    她眯起眼。


    是誰在按電鈴?


    難道——難道——難道——難道會是那個家夥?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電鈴聲像催魂似的,叮咚叮咚的響個不停,催得她心跳加速、臉色發白,手心還滲出冷汗。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對方極有耐心的,一而再的按著電鈴。


    玫瑰深吸了一口氣。


    唿,鎮定鎮定,別這麽膽小,說不定門外頭的人,根本不是那家夥!


    懷抱著一絲希望,她鼓起勇氣,慢吞吞的起身,貼近那扇大門,把眼睛湊上小小的窺視孔,往外頭看去。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一個俊帥到讓人隻要看一眼,就很難忘記的男人。


    即使是透過會將門外景物,微放大扭曲的窺視孔,那男人的模樣,還是俊帥到能讓雌性動物流口水的程度。


    「oh,shit!」她咒罵出聲,像被燙傷似的,火速往後跳開兩步,跟大門保持安全距離。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真的是那家夥!他幹麽跑來,還像催魂似的死按著她家電鈴?他到底是想怎樣?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響著響著,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玫瑰蹲下身來,努力裝作沒聽到那吵死人的門鈴,逕自收拾滿地的柳丁,消極的以為,隻要裝作沒人在家,等到他耐心用盡,按得累了,就會自動放棄離去。


    隻是,柳丁還沒撿完,春芽已經打開房門,踩著絨毛拖鞋走出來。


    「來了來了,不要再按了好不好?吵死人了,吵得我都不能想對白了!」春芽一邊抱怨著,一邊朝大門走去。「玫瑰,你下次要是再忘記帶鑰匙,我就——」


    玫瑰蹲在大門前,無奈的看著室友,試圖擠出微笑。


    門鈴聲還是響個不停。


    「門外是誰?」春芽問。


    「呃,我不知道。」她撒了個小謊。


    「你為什麽不開門?」


    「我——我——我在撿柳了嘛!」她站起身來,推著室友迴房,試圖淨空現場。「呃,我這就去開門,你迴去工作吧!」


    「可別再吵了喔!」


    「知道了知道了!」


    送走了室友,也確定房門已經關妥後,玫瑰才鬆了一口氣。接著,她硬著頭皮,轉身跑向大門,趕在那個家夥再度按下門鈴前,猛地把大門打開——


    「先生,請問你有什麽事嗎?」開門的女人問道。


    她表情冷硬,烏黑的雙眸,透過近視眼鏡,惡狠狠的瞪著張誌揚。


    白嫩的腳上,穿著最便宜普遍的塑膠拖鞋,身上的短褲和t恤洗得幾乎泛白,而且尺寸寬大,完全遮掩了她火辣曼妙的身材。過肩的卷發,隻用一枚大夾子隨意的夾住,清麗的臉蛋未施脂粉,而那副黑框的近視眼鏡,讓她看來清秀得像個大學生。


    眼前的這個小女人,打扮得隨意且居家,跟不久前的那一夜,豔麗誘人的火辣美女形象,差了十萬八千裏。


    要不是他記憶力過人,向來過目不忘,再加上那白嫩肌膚上有著不容錯認的特征,他隻怕一時還認不出,這個樸素清秀的小女人就是他苦苦找了三個月的對象。


    那晚一夜歡愛之後,當他醒過來時,她早已不見蹤影。


    他整整找了這個女人三個月!


    但是,她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沒留下任何線索。隻有汽車旅館的櫃台小姐,見到她在清晨時分,滿臉驚慌、渾身濕答答的衝出房間。她甚至還用現金付清了房間的費用,才匆忙離去。


    他費盡心機,四處找尋她的下落,努力的迴想兩人之間的對話,想從中找出蛛絲馬跡,但是他有的資料,實在少得可憐。他甚至問遍了兩人相遇附近,所有的飯店跟酒吧,卻還是查不出她的身分,更沒有她的半點消息。


    豔麗誘人的她,像是那夜的一個美夢,在他醒來之後,就縹緲無蹤。


    就在張誌揚幾乎要放棄的時候,萬萬想不到,竟會在住戶共用的電梯裏,遇見他尋尋覓覓的小女人。


    她住在這裏?


    跟他住在同一棟樓?


    他心裏詫異著,卻也疑惑,為什麽先前從來都不曾見過她?


    「先生,你到底有什麽事?」


    不耐煩的嬌音響起,打斷張誌揚的思緒。他抬起頭來,跟她四目交接時,忍不住彎唇微笑。


    啊,他認得這個表情!那個夜晚,她每每不耐煩時,小臉上就會出現這氣惱不耐的神情。另外,他也看出,她強裝出來,隱藏在鎮定麵具下的那絲緊張。


    「你的柳丁,掉了。」他微笑著,殷勤的將手裏的水果,全都遞還給她。「還有,我是張誌揚。」


    誰管你是誰啊?!


    玫瑰在心中呐喊著,迅速伸出手,搶過他從電梯門外,一路撿拾過來的柳丁。確定柳丁都入懷後,她才勉強擠出笑容,說起客套話來。


    「喔,張先生是嗎?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幫我把柳了送迴來,希望你今天過得愉快。很抱歉,我正在忙,就不多和你閑聊了,再見。」一口氣說完後,她後退一步,急著要把門關上。


    誰知道,這家夥的手腳卻更快。


    她門還沒能關上,他已經箭步上前,不但伸手擋住沉重的大門,甚至還握住了她的手肘,壞了她關門的企圖。


    「玫瑰,等等——」


    粉嫩的膚色,瞬間轉為雪白。她陡然一僵,半晌之後,才慢慢的抬起頭來,眸子裏盡是驚慌。


    「你怎麽知道?」


    「知道什麽?」


    「我的名字。」


    他淡淡一笑。


    「那晚,你提過。」如火般的視線,往下掃過她腳踝上,那朵豔紅的刺青。「還有,我認得你腳踝上的刺青。」那朵嬌豔的玫瑰,自從那夜之後,就深深烙印在他心頭。


    蒼白的小臉,因為羞窘,很快的又轉為嫣紅。她這才想起,那夜激情正濃時,他幾乎吻遍了她全身上下,那灼熱的吻,一再拂過她赤裸的顫抖身軀,對於她腳踝上的玫瑰刺青,更是照顧有加……


    可惡,原來是這枚刺青出賣了她!


    有生以來,她首度後悔,怎會在年少輕狂的時候,被朋友們慫恿著去刺青。而且,刺的還是最顯眼、最容易辨認的玫瑰,才會讓這個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家夥,一眼就認出她來。


    俊臉上頭,那雙黑瞳注視著她,眸光變得深濃幽暗,視線更是灼熱似火,仿佛要燒穿她的衣服。很明顯的,那夜的激情片段,也同時在他腦中閃過。


    玫瑰又窘又慌,急著要抽迴手,沒想到張誌揚非但不鬆手,反而扣得更緊,牢牢的困住了她。


    惱羞成怒的她,豔眸怒瞪著他。


    「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沒有迴答,反倒輕聲指控。「你逃走了。」


    「哪有?」她本能的反駁。「我隻是先離開,絕對不是逃走!」


    俊臉上再度露出微笑,張誌揚不言不語,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唉啊,糟糕!


    玫瑰陡然醒悟過來。


    該死,她這麽迴答,不就是等於承認了那晚的事嗎?


    她懊悔的咬著紅唇,氣惱的瞪著他,沒想到這家夥看似爽朗直率,其實心機還挺重的!


    雖然猜出,她肯定在心裏努力的咒罵他,張誌揚還是滿臉笑容,神色自若的問道:「真沒想到,原來你也住在這棟樓。」


    也?


    也?


    也?


    玫瑰隻注意到這個字。


    她快昏倒了!她最恐懼的猜想,居然成真了,他果然是住在這裏的!天啊,她要搬家,愈怏愈好!


    「怎麽之前都沒見過你?你剛搬來嗎?」他又問道。


    瞧這家夥一副準備敦親睦鄰、摸清她的底細的模樣,臉色還一陣青、一陣白的玫瑰,被那友善的微笑,嚇得迴過神來。


    「張先生,我相信那一晚,對你跟我來說,都隻是個誤會。」她眯眼微笑,咬牙繼續說下去:「那一晚,我們兩個人都喝多了。」


    他挑起濃眉,莞爾的看著她。


    玫瑰深吸一口氣,壓根兒不去理會他有什麽表情,或是什麽迴應,逕自斬釘截鐵的往下說。


    「既然,那隻是個誤會,那我們幹脆就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把那晚發生的事都忘了吧!」


    張誌揚的眉挑得更高。


    「忘了?」他難以置信的重複。


    「沒錯。」她抬起下巴,強忍著臉上的燙紅,用力的點點頭。「你大可放心,我已經確認過了,那晚——那晚——那晚——沒有留下『後遺症』。」她努力斟酌著用詞。


    「後遺症?」張誌揚問得直接。「孩子嗎?」


    「不隻那個。」


    「還有其他?」他一臉興味盎然。


    粉嫩的嬌靨,比盛開的玫瑰更嬌紅。她咬了咬唇,硬著頭皮開口:「當然,你是個陌生人,我怎麽知道你……」


    像是怕她忘了似的,他故意開口提醒。


    「我有戴保險套。」


    她瞪了他一眼。


    「有戴保險套,並不代表你沒被保險套套住的地方,就沒有會傳染的怪毛病。」


    她雖然生性大膽,但並不代表她的觀念跟行為同樣的開放,那晚的「突發狀況」,其實嚇壞了她。雖然說,她書裏的男女主角,對於婚前性行為可是開放得很,就連一夜情的劇情,也三不五時就會發生。


    但是小說歸小說,現實歸現實啊,她敢寫,不代表她就敢做啊!跟一個陌生男人發生親密關係,是她在神智清醒下,絕對不敢做的事。


    事情發生至今,她三緘其口,沒跟好友們泄漏半句,甚至還有些鴕鳥心態的,妄想要把那晚的種種,當作一場夢。


    麵對她的「謹慎」,張誌揚險些笑出聲來。他強忍著笑,點頭同意她的說法。


    「你說得沒錯。」


    那當然!


    她的下巴抬得更高。「總之呢,你放心,我上個月就跑去做了全身健康檢查,確定沒有傳染到什麽疾病。所以,我很健康,你也很健康,同意?」


    「同意。」


    「所以,我們就當作那天晚上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從此之後,井水不犯河水。」最好老死不相往來。她在心裏補了一句。「從現在開始,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以後呢,麻煩你在路上遇到我,也當作不認識,ok?」說完之後,她趁其不備,用力把不速之客推出門,接著就匆匆關上大門。


    隻是,她還沒能喘過氣來,就聽到——


    叮咚叮咚!


    電鈴聲再度響起,玫瑰倒抽一口氣,氣得雙拳緊握。


    現在是怎樣?他為什麽還在按電鈴?她剛剛不都解釋清楚了嗎?


    怕室友再出來察看,氣惱的玫瑰,急忙將門再打開。此時的她,可是準備了一大串咒罵,要警告對方識相點,最好有多遠滾多遠,別再對她死纏不休。


    誰知道,才剛開門,滿臉是笑的他竟搶著開口。


    「小姐你好,我是住十二樓的張誌揚。」他殷勤的打招唿,還主動報上姓名與地址。既然,她非要自欺欺人,當作那晚啥事都沒發生,他也願意勉強配合。隻是這樣的理由,並不能阻止他非要跟她相識的堅持。


    玫瑰滿臉錯愕,萬萬想不到,這家夥的臉皮,竟比銅牆鐵壁還要厚。她已經擺明了不想跟他有所牽扯,他卻還死皮賴臉,非要貼上來不可。


    這厚臉皮的男人,朝她伸出手,衝著她露出光度耀眼的陽光笑容,那耀眼的程度,幾乎要讓她覺得一陣暈眩。


    「小姐,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幹麽?」適應強力笑容的玫瑰,滿心警戒的問。


    「我想請你吃飯。」


    「沒空。」她毫不猶豫的迴答。


    他不死心的再接再勵。


    「那後天?」


    「沒空。」


    「那——」


    沒耐性等他問完,被逼得瀕臨抓狂的玫瑰,深吸了」日氣,怒火中燒的瞪著他,提高聲量吼道:「我、沒、空!我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這一個禮拜、下一個禮拜,這個月、下個月,接下來一整年——事實上,接下來五年,我都沒空,麻煩你好心點,別再來按我家的電鈴,謝謝!」


    說完,她用盡全身的力量,砰的一聲,當著張誌揚的麵,重重的把大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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