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感覺宛若被透明的紙包裹, 就算能窺見其心思一二, 卻又因種種原因望而卻步,最後粉墨褪去黯然退場。


    樓梯突然傳來腳步聲,驚醒了陷入迴憶的丁玉,手忙腳亂將畫重新卷起放進筒裏,蓋上收納箱的刹那少年略帶困倦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哥哥還沒睡呀?”


    不知道以什麽表情麵對身後少年, 丁玉低頭假裝整理東西:“嗯, 明天有課, 預習點東西。”


    “好哦,哥哥早點休息。”說話間李墨安來到身邊,將手中的毯子展開。


    布料摩擦聲,丁玉肩頭落下張薄薄毯子,少年腳步漸漸遠去,直到樓上傳來低不可聞的關門聲,他才緩緩吐出來口氣。


    沒有想清這感覺到底什麽之前,他總覺得與李墨安的相處有些怪異。盡管他跟很多人都說過,他喜歡李墨安,但這種感覺在他看來還是哥哥對弟弟一種天然的愛護。


    可今晚,無論是少年的目光還是話語,都讓丁玉有種內心被看穿的恐慌感。


    與被雲修然盯著的厭惡感不同,李墨安的注視令他心中有股說不出來的緊張,在緊張更深處卻是有些期待,等期待抵達底部,又是小到忽略不計但又真實存在的快樂。


    他喜歡被那雙溫柔如海般的藍眼睛注視,他喜歡眼睛裏與其年齡不符的包容與成熟。丁玉收攏披在肩頭的薄毯,獨屬於森林的冷木香撲麵而來,衝淡了當年殘留在記憶裏的煙臭味兒。


    丁玉起身,這才發現身後並不是像往常一樣的黑暗。


    就算人離開,李墨安還是在客廳留下盞夜燈,暖黃光照亮了沙發前一小片區域,足以讓他不至於摸黑迴到沙發上。


    直到看著青年躺下唿吸變得平穩,站在樓梯口的人才抬腳離開。


    一夜無夢。


    連城晴了數日的天今早終於飄來烏雲,宋永元拿傘出宿舍樓門,一眼便看到站在公告欄下愣神的人。


    他眼睛亮起,樂顛顛跑到青年身邊:“昨天晚上我還跟你發信息來著,還以為你忘了今天早八的課。”


    “嗯。”


    看出他情緒比以往還要低落,宋永元扭頭看向公告,原來丁玉是在看有關江開的通報。不知是不是他態度誠懇良好,學校這邊下的處罰是記過和警告,但江開也不再學校住了。


    “據說去了很遠地方租的房子,他們學院課還多,三天兩頭來迴跑,整個人都憔悴的不像話。”宋永元抹把臉,想起那人眼神裏透出的瘋狂沒敢吭聲。


    時間還早,他們也便沒有選擇交通工具,先去食堂吃早飯。見丁玉也拿托盤放小米粥和雞蛋,他這才將話題拐到丁玉身上。


    “我還以為你是跟安墨吃完飯才來的。”


    自從丁玉徹底搬出去,宋永元總覺得宿舍空空蕩蕩過於冷清,不過等六月底很快就是校招,他到時候直接搬去公司住也不是不可以。


    從未跟人聊過未來,他試探詢問:“你以後就在模特行業混了?”


    “差不多,”對於這個熱心腸的舍友,丁玉還是能耐下性子跟人聊幾句,“能混口飯吃。”


    作為全校唯一知道丁玉露臉拍照單子價格的人,宋永元覺得那已經不是混口飯吃的地步,隻可惜他因為那件事後不願再全身出鏡,才會導致資金窘困迫不得已搬迴舊家。


    丁玉對外都這麽解釋。


    “安墨呢?還是跟往常一樣畫畫麽。”


    “老樣子。”


    看出丁玉不想多談,也沒什麽立場去猜測兩人關係,宋永元低頭沉默吃飯。嘴中這口炒飯還沒有咽下,鞋跟落地的蹬蹬聲由遠及近,身邊落下款精致包包。


    “我昨天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怎麽都不”


    話說過半,意識到現在最沒有立場追問丁玉行蹤的就是她們湯家,剩下的話盡數被湯亞咽了迴去。


    丁玉坐在餐桌前,像是沒聽到她講話似地敲了敲雞蛋,慢條斯理剝開蛋殼咬下口後抬頭:“哦,我以為你會將我住的地告訴你爸媽。”


    本就沒睡好的丁玉講話夾槍帶棒,甚至不顧對這些事情毫不知情的宋永元,他滿臉冷漠再度開口。


    “等拍完這個片子,下來的錢估計能還清這些年的夥食費。大學生活費我可都退到你卡上了,要是還有什麽沒算清楚的東西,你短信發給我就好。”


    完全不顧及宋永元能否接受龐大的信息量,丁玉勾起嘴角:“總比在再稀裏糊塗被湯叔叔賣掉來得好。”


    一口炒飯塞在嘴裏,宋永元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坐在原地完全傻了眼。他隻是一個周末沒有跟在丁玉身邊,怎麽丁玉跟湯家的關係已經是對簿公堂了?


    這句話像是掙脫不開的詛咒,原本抱臂站在前麵的女生不再吭聲,沉默盯著丁玉一口又一口喝著小米粥。


    直到學校不大的碗見底,湯亞才艱難問出這兩天積壓在心中的話。


    “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她聲音不符先前的意氣風發,宋永元偷偷抬頭,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後驚訝,他從未見過管院女神憔悴到這種地步。


    這句話音落,丁玉停下手中動作,眼睛透露出一絲疑惑:“你父母做的事情,跟你有什麽關係?”似乎覺得這樣的迴答不夠明顯,他緊接著又補充了句。


    “將我從地下室救出來的人是你。”


    未料想竟然是這麽個迴應,湯亞整整懸空兩天的心落下,聲音也帶了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哭腔:“那你為什麽不接電話也不迴信息,我都要以為你被帶走了!”


    丁玉後仰身子躲避湯亞揮來的包包,還在發呆的宋永元沒躲開接了個嚴實。


    “安墨不知道從哪搞來堆家具,我隻顧著盤問他來著。”


    就算手上的紗布已經去除,可還是能看到隱隱破了皮的血絲,聯想當時碎掉的茶壺,湯亞也能大概猜到雲修然做了什麽。


    “對不起。”


    道歉來得莫名其妙,坐在旁邊幹飯的宋永元感覺自己就是在聽啞謎,完全不知道他們兩人在說什麽。饒是對湯家抱有些怨恨,但丁玉蠻珍惜他跟湯亞十幾年的友情,所以這個道歉他並沒有拒絕。


    “我猜測他是將父母的遺產都掏出來買那些東西,就算哄我說幾千塊錢,我就沒見市場有人賣那麽極品紅木。”


    他的語氣聽不出責備還是無奈,湯亞不理解那位看不出家底身世的少年為何這麽做:“可以領他去店裏退。”


    蛋殼跟空碗一並放入托盤,打量裏麵支零破碎的外殼,丁玉笑笑才開口。


    “或許這樣做,不會讓他感覺是寄人籬下的滋味。等單子打款我轉給他一部分,哦對了,上次想請你幫忙問的事情有著落了嗎?”


    丁玉說的是問連城有沒有畫廊招人的事,他總覺得讓人獨自在步行街賣畫總歸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連城夏天燥熱到地麵能煎雞蛋,也不忍心看乖生生的少年被曬得跟炭似的。


    “有倒是有,但都要求看安墨畫的怎麽樣,畢竟人家不是做慈善。”湯亞用短信傳給丁玉張聯係名片,順便備注了負責人的名字與喜歡的畫風:“這人喜歡的風格很玄乎,不過有確定消息說,他最近收了幾幅大師關門子弟的畫作,心情不錯才答應看一看。”


    “能看就行。”


    盡管丁玉不懂畫,但對李墨安的濾鏡讓他覺得少年畫的就是最好的。正巧宋永元總算放下勺子,他們一行人起身出了餐廳。


    連城布局就像一張攤開無限擴展的大餅,每個區都有地標性建築。


    除了老城區的筒子樓與小吃街,位於新城的便是堪稱觀光式公寓的樓盤,足有幾十層高立在城區中央,就像個定海神針。


    在這定海神針的頂層,坐著位容貌已經初具男人氣場的少年。他眼神沉著,嘴唇微抿,一筆一畫描繪著麵前畫布上的青年。


    身後白牆上掛了塊網格,層層疊疊夾滿照片,人物無一例外全是他筆下的青年。足夠高的樓層隔絕了外界聲音,李墨安不知疲倦畫著,眼中的光越來越亮。


    畫中隻有青年放大到極點的五官,所有細節都被湮滅在朦朧感官之中,更想讓人探尋那雙哀傷眼神深處的秘密。


    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領悟老師跟他說的境界是什麽意思。


    丁玉就是他的境界。


    第62章


    ? 烏雲 ◇


    ◎風雨前兆◎


    下課後宋永元總算逮到機會, 詢問自己好奇已久的事情。


    “你就這麽讓那個安墨住進家啊,就不怕他也是想害你的嗎?”對於丁玉過往,他也能猜到一星半點兒, 現在甚至比湯亞都替人提心吊膽, “實在不行, 跟江開一樣,讓他找個人合租不就好了。”


    聽到他說這些話,丁玉對他的反應有些奇怪,不明白為什麽宋永元比自己還要上心。


    總覺得事情發生太突然而且進展過快, 快到就連心大的宋永元也感覺有些不對勁。借用一句話說便是:誰給他灌了迷魂湯。


    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宋永元剛提到江開,從教室後門便走進來戴帽子的男生。


    隻是丁玉正在講台上忙著交結課作業,壓根沒有往後看, 再者江開坐的位置正好是空調的死角, 直到丁玉迴來也沒發現教室異樣。


    “怎麽今天的課都是連著的?”他遞過老師給的評分,“這個檔次,咱們平時成績是不是就是滿分?”


    “唔”


    強迫自己注意力從江開那裏收迴, 宋永元點頭:“牛啊兄弟。”


    就算丁玉感興趣的並不是這個專業, 但依舊將績點拔得極高, 隻可惜他參加的活動不是很多,不然丁玉能囊括所有能拿的獎學金。猜到宋永元心中所想,他反而無所顧忌開口解釋。


    “這個學期我幾乎沒參加什麽東西,接下來會很忙,隻能將平時成績拔高點。”


    宋永元故意走在丁玉左邊, 擋去江開望過來的目光, 祈禱能帶人順利走出教室。


    可惜, 橫跨大半個校園就是為了來見丁玉,江開怎麽可能會眼睜睜讓人離開,當下起身快步往這邊走。


    戴得好好戴帽子也被他摘下,露出慘白麵色與通紅雙眼,走動間垂在身側雙手緊握,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親眼目睹這幕,嚇得宋永元原地蹦起,幾乎是哭著將人往門外推:“快跑!”


    猝不及防的被推了個踉蹌,丁玉扶住門框才站穩。


    “後麵有鬼追你?”


    說話間,江開已經抵達兩人身邊,狠狠推開擋在丁玉麵前礙眼的家夥,握住他肩膀的手力氣大到嚇人。


    “丁玉!”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便被推到牆壁生生撞了上去,新傷加舊痛令人眼眶發酸,就算不想哭丁玉眼淚也瞬間流下來。


    本就沒想惹哭他,原本氣勢洶洶的江開反而慢慢鬆開手,不知所措站在門口捏緊了衣角:“抱、抱歉。”


    “你怎麽又來!”


    宋永元張開手臂像個老母雞似得護在丁玉身前,眉毛都快打成死結:“難道通報上沒說,以後不許你靠近丁玉嗎?!”


    像是聽到令人不安的話,江開麵容有些惶恐,他慌忙搖頭擺手解釋自己並沒有那種想法,這次來除了說遲到近一周的道歉,還有那個人要求他轉達的信息。


    一想到那個人,他身子控製不住顫抖。


    “丁、丁玉...”身上有那人放置的監聽器,江開不敢讓青年趕緊跑,他聲音就跟被掐住似變得尖細,“地下室,小水池,裏麵有條小毒蛇。他在哭,他在鬧,可他永遠跑不掉。”


    江開不知道當年發生在連城的綁架案,他以為這隻是首□□歌謠,可注意到麵前人麵容血色盡數褪去,這才意識到雲修然讓他重複的東西並沒有那麽簡單。


    於此同時,耳麥裏傳來令人脊椎發涼的冷笑,隨之而來的還有讓人毛骨悚然的囈語。


    “再說一遍,靠近他,聲音記得放到最緩。”


    借助雲修然的身份,被丁玉送進警局的江開免去留有案底,甚至還能偷偷恢複了月底參加國賽領隊的資格。


    作為交換的,便是他必須要按照雲修然的要求給他做幾件事。


    而第一件,便是對丁玉唱能喚起他心底恐懼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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