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女人那張脂粉未施的臉蛋。


    青絲圈圍下,她的臉好小,少掉精巧的豔妝,她麵色偏白,像吹彈可破,薄透得連肌膚底下的細小血絲都隱隱能見。清秀的眉,清秀的鼻唇,垂睫密密投下兩弧陰影,看起來這麽稚嫩,如此可欺……


    然而,他才是“受欺”的那一方。


    被她撲倒,他……甘心情願。


    對她的感覺頗複雜,有欲/望、有迷惑,會心憐她,又常對她感到莫可奈何。


    能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他盡管不明白她為何非要他不可,是放不開那個“阿奇”?抑或隻為了以“男妓”之詞辱他泄忿?事已至此,她做了她想做的,接下來就該按他的想法辦事。


    大手撩開她垂在頰麵的發,彷佛被男人掌心散出的熱氣侵擾,朱拂曉雙睫微顫,睜開眼。


    她像是一時間搞不清楚發生何事,眸光氤氳,有些憨氣,怔怔對上那雙離自己好近的男性炯目,薄暗中,她在他黑亮瞳底覷見兩張癡容。


    那是她,縱情歡愛後的朱拂曉,她得到這男人,在他眼中留了影。


    “鄂爺,奴家得多謝您的賣力配合呢!”


    她軟嗓微啞,透白的頰暈開兩團紅,淡淡的,但的確紅了臉。


    處子破身並不容易,盡管長年於“憐香閣”練玉女功讓她筋骨柔軟,又多次透過洞眼窺習床戲,聽取姊妹們的經驗交流,但真正把男人壓倒、霸王硬上弓,要上得美妙順利,對於“首戰”的她而言,仍是有些小難。


    他的全然配合,偶爾反守為攻,讓她內心感激。


    鄂奇峰粗獷麵龐竟也跟著發燥,嘴皮略動,卻沒出聲。


    她改為側躺,挨他挨得更近,兩人唿息交融,熱唿唿地烘燙彼此。


    她覆住他剛硬的大手,用頰麵去蹭他粗糙掌心,方寸浸潤暖波,甜中漾微酸。


    “鄂爺和翔鳳在一塊兒時,也是這樣嗎?”話一問出,她便悔了,覺得自己實在小家子氣,太不上道。她咬著唇,脹紅臉。


    他表情明顯一愣,兩眼瞠了瞠。


    “別理會我,我胡亂問的。”朱拂曉突地笑開,笑得眼眯眯。


    他胸中又感刺疼,無關那道已開始收口的箭傷。


    盯著她,他沙嗄道:“翔鳳跟我訂親時才十七,我與她沒來得及拜堂成親,未成夫妻……”


    這會兒換朱拂曉表情愣愣,她想著他的話,看著他古古怪怪、好似……彷佛……有些靦的神情……


    一抹認知如疾電閃進她腦子裏!“你沒跟翔鳳——”喉兒一堵,她沒說破,心裏繃痛。


    她想起翔鳳的遭遇,那姑娘年紀輕輕就死了,跟心愛男人熱烈縱欲地纏綿的事,竟連一次也沒做過……但是,翔鳳愛上的這個男人必定待她很好,疼她、寵她、縱容她,她芳華雖短,卻被深心愛慕著……這樣究竟是有幸、抑是惋惜?霎時間,朱拂曉隻覺若有所癡,不能自已。


    片刻,她從幽思中寧定神誌,發現男人仍直勾勾看她。


    她徐徐揚起嘴角。


    不知因何,覺得此時兩人光溜溜、如母體裏相向的一對雙生胎兒,臉對著臉,手覆著手,唿息著彼此的唿息,她的神魂身心與他好近,彷佛能聊上好久的話,說些很私密的事。


    “那麽……鄂爺後來還有看上哪家姑娘嗎?”


    鄂奇峰好看的劍眉攏了攏,臉色又古怪起來。


    這一次,他拖比較久些才答:“‘秋家堡’大火後,玉虎需要養傷,我帶他和燕妹投靠住在漠河北上的師叔,後來日子多在習武中度過,大半年過去,玉虎的狀況穩定下來,我從那時起就忙著追查二師弟陸競高的下落,一邊想法子重建牧場……”略頓。“哪會有閑暇心情去留意誰家的姑娘。”


    “……鄂爺沒有相好的姑娘嗎?”


    他瞪人。很明白她所說的“相好姑娘”,指的是花樓裏賣身的花娘。


    朱拂曉被他瞪得心髒重重怦響。


    他這飛眉瞠目的兇神惡煞相,是表示……他、沒、有。是吧?是吧?!


    沒跟翔鳳在一塊兒,沒再喜歡哪家大閨女,不在花娘們身上圖個慰藉……他、他……難不成跟她一般樣兒,該懂的都懂,不該懂的也懂,隻是苦無合意的對象。


    噢,老天……他臉真的紅了!她沒看錯!


    而且,他一直瞪她,一直、一直瞪,瞪得她禁不住心花怒放,眉眼彎彎,無數笑氣不斷冒出,讓她唇角也彎彎,怎麽也扯不平。


    “我隻是不用,並非不能用。”


    鄂奇峰突然反握她的小手,寬額抵上她的,鼻尖還侵迫地壓觸她的秀挺鼻頭,語氣放得很狠似的,一聽就曉得惱羞成怒。


    她唉唉歎氣,芙容猶笑。


    “是。爺說得很是。之前鄂爺沒拿出來用,今晚終於猛虎出柙,奴家得以插上這把頭香,當真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啊!”


    陡地,一張笑不停的小嘴被含個正著!


    根本不理胸前帶傷,鄂奇峰整個人俯過去,舌探進那綿軟唇內,糾纏著,把猛火渡過去給她,要她也隨之騰燒起來。


    怎麽辦?這男人怎麽有趣成這模樣?她越來越貪心,貪得心越來越痛。她喜愛那時的“阿奇”,很愛“阿奇”的憨厚樣,很愛“阿奇”傻裏傻氣的樸直,但此時抱住她的這個男人,她曾氣恨他的欺騙,他也認為自己騙了她,卻一直到現在她才意會到,那時的“阿奇”一直是他,一直在他心裏,他也憨厚、也傻氣,他很真、很惹人憐惜……


    就這三天,她來憐惜他吧。


    這三天,他是她的。


    “鄂爺,我要你……”她玉臂環上他的頸,雙腿圈環他的腰,在他身下敞開。


    她的迎合讓男人徹底瘋狂。


    於是,天光方透的房中再次被濃情占滿,床帷內的小小天地又掀欲浪,隻是情與欲攪弄在一塊兒,有過這一場,烈愛灼魂,誰能真正提得起、放得下?誰又有本事能了斷幹淨?


    整整三個日夜,身體像是沒真正離開對方,相互喂食,一同沐洗,不知晝夜時辰,黏纏著,緊挨著,有時深入嵌合,有時慵懶摩挲。


    在一起時,內心無比滿足,不多想,不留期盼。三天結束,猶如夢醒,她朱拂曉仍是江北名花,隻是有過一位“入幕之賓”,外麵的人扼腕她初花被奪,卻不知她才是索求的那一個。


    “拂曉啊,咱說我這位金菩薩化身的好女兒,當初鄂大爺臨走前,可曾對你透露些什麽?”金嬤嬤柔膩問著,紅紗帕子掩在嘴邊,當自個兒說悄悄話似的。


    前些日子天氣轉涼,帶出秋味兒,“來清苑”裏的擺設也換過一小批,當朝名畫師雲綺山的夏蟬掛軸換成臨溪生的紫藍秋草圖,連細竹屏風也一並撤下,擺上同樣繪著株株秋草的水藍絲綢屏風。


    倒是窗下那張躺椅深得主子姑娘青睞,依舊穩穩占著原位。


    朱拂曉側臥在躺椅上,背後靠著團枕,閑慢地抽著煙,薄荷味細細飄散。


    金嬤嬤喝了口潤玉煮上的香茶,忍不住又道:“都過去一個多月嘍,鄂大爺這樣不聞不問的……唉,他如果跟你承諾了,女兒你也就如江南同你齊名的那位花魁娘子君霽華般,挖到一座大金礦,往後嬤嬤跟著你,吃喝都不愁咧!”


    “姑娘自個兒就是座金礦,不需再去挖誰家的山,倒是嬤嬤拚老命往姑娘這兒挖,早都吃喝不愁。”元玉受自家姑娘調教,一張嘴端是厲害,邊幫主子的琵琶與古琴理弦上油,邊出話堵人。


    “你這死丫頭,早晚爬到你家主子頭上——”金嬤嬤橫著臉還要罵,聽到朱拂曉懶懶地發出笑聲,氣就緩下了。“咱的好女兒,你倒是發個話,嬤嬤心裏才好有個底呀!如果鄂大爺他沒那個意思,你‘來清苑’這兒也好繼續開張,幾位大爺們全指名見你,咱可擋得辛苦了。”


    “嬤嬤說得是。”朱拂曉淡翹豔唇。“照例是陪酒吃飯、彈琴唱曲、對弈填詞,今晚全聽嬤嬤安排。”休息一個多月,也該迴頭過她江北名花該過的生活了。


    結束三天的纏綿後,鄂奇峰動身去尋他那批手下。


    罪魁禍首尚未逮到,好不容易有線索可循,他內心的興奮與焦急,她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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