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那泰然自若的神態鎮住了芳若,她雖然還是將信將疑,但已經不敢因為清安年紀小便小覷,別說京城是天子腳下,臥虎藏龍,能者輩出,便是南華之地,年幼而盛名的天才也不知多少,大鹽商劉家的家主可不就是一位二十不到的小姐麽?眼前這十五六的小姑娘是侯府之主,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那行,姐……奴家便替你傳達一聲,至於媽媽願不願意見你,奴家卻打不了包票。”芳若笑道。


    清安微一勾唇,麵上依然清冷高潔,完全看不出她正口吐威脅的話,“能經營得起媚語樓這麽大地盤的媽媽,想必知道什麽叫趨利避害。”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芳若雖說不是什麽見識淺薄的女子,也有點被嚇住,她隨口喚了自己的貼身丫鬟看著清安,自己下了馬車,往前麵的馬車走去。


    整個車隊近百輛馬車,浩浩蕩蕩,好在芳若地位甚高,她的馬車距離媽媽媚娘的馬車不過隔著十來輛,走過去不過半刻不到。


    “你是說,她自稱侯府之主?”


    隊伍頂前麵的寬敞馬車中,媚語樓的媽媽媚娘臉色一變。


    芳若額上香汗點點,嬌媚地拍著胸口,神色間帶著點後怕,“是啊,媽媽,女兒也是個有眼力的,真看不出她有半點說謊的跡象,那周身的氣勢,那容貌肌膚談吐,可不是什麽小門小戶能養出來的,隻怪她之前是昏迷的,咱們隻看到一副好相貌,她這一睜眼,哎喲,可把女兒嚇了一跳,那眼神淩厲得不得了,好似能把女兒剖成兩半,女兒琢磨著,這哪是什麽受嫡姐欺淩的小庶女?咱們別是卷進了什麽不得了的是非中罷?”


    媚娘沉默了半晌,才道,“——京城中,的確有一位年僅十五的侯府之主,更是咱們惹不起的。”


    芳若好奇地問道,“誰?”


    媚娘言簡意賅地道,“戰神定國侯府!如今的主人靖安郡主,年僅十五,是皇上和太後的心尖子!”


    芳若的芙蓉麵上顏色頓時煞白!


    媚娘那雙清靈依舊的眼眸閃爍不定,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芳若腦子裏卻沒有那些權衡利弊,迴神過來,立即抱住媚娘的胳膊,“哎喲我的媽媽,您怎麽還在發呆,我們招惹上天大麻煩啦,那可是直達天聽的人物,居然被人弄到我們當中,您說我們會不會被人滅口?女兒好怕啊,怎麽辦?別說皇上太後了,便是定國侯府的人,也能伸根小指頭摁死我們啦,媽媽你快想辦法……”


    媚娘不耐煩地道,“別吵,你讓我想想。”


    芳若不敢再說什麽,隻能縮在一邊,細細的眉頭糾纏在一起,擔憂地望著馬車中的另一個人安北。


    安北是負責小倌館那一塊業務的管事,本身雖是小倌出身,卻生得高大俊朗,精神內斂,與媚娘共同管理著偌大的媚語樓,此次隨著隊伍上京,原是打算將媚語樓的分院開到京城來,他對京城的市場做了番調查,正躊躇滿誌,哪知臨迴程時竟遇上這樣的禍事,別說擴展媚語樓了,他們這行人能保住命就不錯了,縱然是沉穩如他,也忍不住有些急了。


    “媚娘,不如我們先和這位……談談吧,聽她的口氣,似乎也沒有什麽追究的意思。”


    芳若生怕媚娘拒絕,忙道,“就是呀媽媽,那姑娘雖然嚇人,可是挺好說話的,聽說這些真正的貴族都是挺通情達理的,我們事先並不知道她的身份,跟她說明白了,想必她也不會追究我們的罪責吧?”


    媚娘看了安北和芳若一眼,點了點頭,“你們隨我一起去。”


    ……


    清安在馬車中,已經被解開了繩子,安坐在榻上,捧著一杯茶潤口,對於媚娘三人的到來毫不意外。


    “請坐。”清安手掌微微一揚,姿態閑散自然。


    她越是這般,媚娘等人越是不敢大意,媚娘到底是閱人無數,一眼便看出對方那輕鬆寫意的姿態底下是無與倫比的底氣和信心,沒有絲毫強撐的痕跡,也就是說,這人對目前的處境根本不在意,也許是篤定她們不會害她,也許,是有後手,能保證她的安全。


    若是尋常賤民遇到貴族,早就匍匐在地了,但媚娘還是決定謹慎一些,她坐在清安對麵,麵上行若無事,含笑問道,“芳若已經轉達了你的話,我隻想問,你有何證據證明你的身份?”


    清安很幹脆地道,“沒有。我連衣裳都被人換了,怎麽可能還留下證據?不過,人的身份,不是憑幾樣死物就能斷定無誤,我自然還有別的法子證明自己,隻是,你們敢聽?”


    媚娘心頭一凜,身為侯府之主,自然可以說出許多秘密來證明自己,隻是她們有資格聽有膽量聽麽?


    媚娘不再遲疑,忙退後一步,領著安北和芳若跪了下來,“媚語樓媚娘(安北、芳若)見過貴人,多有冒犯,還請貴人恕罪。”


    清安輕朗地一笑道,“媚老板請起吧,這麽說,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她和媚娘等人都默契地沒有點破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即可,點破了反而對雙方都大大不利。


    地位的天然不對等,讓這場談話從一開始,就被清安掌握了主動,縱然媚娘見多識廣,幹練老辣,可低賤的身份卻決定了她的被動,根本不可能在這場談話中取得任何上風。


    媚娘站了起來,不敢再落座,恭謹地跪坐在腳踏邊,安北和芳若一言不發地跪坐在她身後。


    清安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三人,隻見媚娘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穿著撒花織錦豔麗花袍,頭戴鮮豔絹花,膚白膩脂,明眸高鼻,細細的眉毛長及入鬢,花容月貌,既嬌媚誘人,又沉靜精明,卻比那自稱第一等花魁的芳若還要豔麗出眾些。


    安北同樣是二十七八的年紀,卻身著灰色棉袍,打扮得十分樸素,麵容俊朗立體,眼廓深邃瞳仁黝黑,皮膚呈蜜色,依稀能看出曾經小倌之首的風采,但如今猛一看上去,就是一位高大俊朗的成熟男人。


    至於最後麵的芳若,卻是典型的江南風情女子。


    清安打量過三人,心中有數,微笑開口道,“想來媚老板願意和我說說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媚娘既然認可了清安的身份,心中就沒打算隱瞞,說得越清楚越好,這位貴人心中有了罪魁禍首,對她們的遷怒也許就能減輕不少。


    “都是奴家失職,幹這行許多年,竟讓雁兒啄了眼,不瞞貴人,這都是奴家一人做的決定,卻連累了一幹姐妹女兒們,奴家如今也沒別的心思,隻想著能保住大家的小命,也就別無所求了。”


    清安淡淡地開口,“放心,我也不是牽連無辜的人,若能找到罪魁禍首,自然是更好。”


    媚娘心中打了個突,想問若是找不到罪魁禍首呢?到底沒敢問出來,隻陪笑道,“您說的是,這人心險惡,的確不能放任。奴家當初帶著隊伍從芳怡館離開,卻被一輛馬車攔住了,說是給我們一個人,是自家得寵姨娘生的女兒,最是……嗯,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話,最後隻讓奴家將人帶離,離京城越遠越好,也是奴家見著您這仙人之姿,一時貪心,竟沒有打聽清楚,聽信了對方的話,以至於冒犯了貴人。”


    清安不置可否,她自己也有大把的生意,自然知曉這些青樓楚館,哪裏管手下的姑娘到底是什麽來曆,隻要生的好資質佳,不獨是人市裏買賣,便是一些小有資產的清白人家的姑娘,被他們看中了,說不定也要使些陰暗手段,將人弄上手,這好端端地被送了個人給她們,連買人的錢都省了,她們哪裏還管這人的來曆正不正派,對方的話是真是假,左右是抱著三分僥幸心理的。


    不過眼下,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這人果真是惡毒,若是換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驟然落到如此境地,隻怕就讓她得逞了。


    “你說馬車,是什麽樣的?”清安突然問道。


    媚娘一愣,想不到清安問這麽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她努力迴想,慢慢地道,“奴家記得,那馬車十分精致,似乎是象牙色,外壁一側繪了並蒂蓮,因為精美,奴家還特意多瞧了幾眼,隻覺得京城裏的人真是與眾不同,連馬車都如此別具一格。”


    清安微笑道,“媚老板若是喜歡,我倒是可以送你一輛,隻管把你喜歡的花樣款式說出來便是。”


    媚娘微微一怔,“這……”


    清安含笑道,“媚老板大約在京城待得時間不長,所以不曉得,京城有一家私人馬車定製商行,是我開的,京城幾乎有錢有權的人家都在我那裏定了馬車,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定製獨一無二的私人馬車,我那裏也將這些都登記得清清楚楚,隻要迴頭一查,就能知道那輛馬車的主人。”


    清安說得輕描淡寫,漫不經心,甚至麵帶輕鬆微笑,媚娘卻打從心底泛起了一股寒意,一點也不覺得眼前這少女絕美如天人了——


    一輛看似高調張揚隻彰示身份的馬車,卻暗中泄露了多少陰私,掌握了多少達官貴人不為人知的情報,這位靖安郡主,真的不是故意的?


    尼瑪,這哪裏是什麽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仙,分明是老謀深算的狐狸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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