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的召喚,誰敢怠慢?


    七個兒子,連閑雲野鶴般的五皇子蕭珫都跟著兄弟們的步伐到了禦書房。


    偌大的禦書房,華麗輝煌卻也冰冷刺骨,香爐中安心凝神的香蜿蜒上升,四處飄散在每一個角落,但那點熱度,卻暖不了任何人的心,高高在上的龍椅,永遠是那麽尊貴肅穆卻又冷冰冰不近人情。


    但比起空曠的乾清宮,養心殿,禦書房的麵積更小些,也更能給人一點暖和的錯覺,近年來,景帝的日常起居慢慢從乾清宮養心殿轉移到了禦書房,地方小了,心裏反而不那麽空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蕭瑒領頭,七兄弟便陸續來到禦書房外,隻見正殿門緊閉,四名小太監守在門口,他們被魏保攔了下來。


    “皇上有吩咐,請太子殿下進去,各位皇子殿下且在偏殿稍等片刻!”


    幾個皇子,也沒少和魏保打交道,魏保向來是秉持著不交好皇子但也不和任何一名皇子交惡的原則,在皇子中名聲還算不錯,當中三皇子蕭玹尤其長袖善舞,見狀悄聲笑問道,“也不知父皇心情如何?魏總管可方便指點一二?”


    蕭玹問出來的,自然是大家都想問出口的問題,實在是今天的召見太過出乎意料,眾人心中都沒底。


    魏保抬頭目光在諸皇子的胸前一掃,麵無表情地道,“皇上今日心情極度不好,還請各位殿下保重。”


    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該說,魏保心裏清楚得很,他私心裏更不希望皇上被這些殿下們氣到,皇上身體畢竟不同於當年壯偉。


    蕭瑒睨了蕭玹一眼,就算麵對這個緊緊追隨自己的弟弟,也是沒有好臉色,基本上,他對所有的弟弟都沒有好臉,“行了,你且在這好好待著吧,就算父皇心情不好,也是我去做出氣筒,連累不到你!”


    蕭瑒走進去,正殿門倏然關上,偏殿裏,剩下的六名皇子,無論坐立都難以安心。


    “二哥,你說,這次會不會又是太子闖禍了?”


    六皇子蕭玨湊到蕭璵麵前問道,他濃眉大眼,五官俊朗大氣,說話時自帶一種天真直率的態度,看上去格外無害。


    隻是這一個“又”字,用得著實微妙。


    蕭璵神色毫無變化,沉穩地搖頭,“我也是一頭霧水,匆匆被召進了宮,並不比你早,哪裏知道前因後果?”


    “連二哥都不知道啊?”蕭玨滿臉失望,“但願是好事不是壞事吧。哎,那個誰,你叫什麽,給爺幾個倒杯茶呀,怎麽一點眼力勁都沒有,也不知道父皇和大哥什麽時候出來,總不好讓我們這麽幹等著吧?”


    守門的小太監對視了一眼,他們雖然在皇帝跟前伺候,畢竟隻是奴才,可不敢得罪這些鳳子龍孫。


    其中一個小太監便出了隊伍,小跑向後罩房,不過一會兒,托著一大茶盤茶碗進來了,恭恭敬敬地擺放在眾皇子麵前,一聲大氣兒也不敢出。


    四皇子蕭瑋看向蕭玨,眼中閃過一抹不屑,他雙手背負,傲然獨立,完全沒有和兄弟們寒暄的打算。


    蕭璵卻不客氣,他從建豐大營來,一路都快跑死馬了,早就口渴得不行,本還想維持個姿態,誰知老六這貨壓根就是缺心眼,居然在禦書房要茶吃,關鍵是人家還給了!


    他雖然羨慕蕭玨無所顧忌的脾氣,但得了好處自然也不會還去腹誹人家,正好又累又餓又渴,就著送上來的茶水,把桌上的一疊鹹口點心一口一個幹掉了,反正他向來以直爽穩重武夫形象示人,對形象塑造上並不那麽苛求。


    看蕭璵旁若無人地吃得那麽歡實,七皇子憨厚端正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惱,低頭摸了摸肚子——他也餓了。


    就在他遲疑要不要吃點東西墊墊的時候,眼前伸過一隻手,一隻白皙修長宛若玉石般潔淨無瑕的手,這似乎隻能用於烹茶彈琴的手,正毫不客氣將將他麵前他看中的桂花香餅連餅帶碟端走了!


    臥槽!


    蕭玠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謫仙五哥,以媲美二哥的豪爽姿態,一口一個,眨眼就消滅了一碟香餅,完了還衝他毫無歉意地優雅一笑!


    有蕭璵和蕭珫帶頭,其他幾個皇子除了蕭瑋,也瞬間放下架子,加入了填肚子行列,不過眨眼功夫,就把偏殿裏所有能吃的點心都吃了個精光——這時辰正是不上不下,早膳用過很久,午膳即將開始,這些個大老爺們就算養尊處優不大運動,到底血氣方剛,年輕力壯,特別容易餓,現在總算心不那麽慌了。


    肚裏有了貨,腦子也清楚多了,幾個人也不能幹等著不說話,那顯得多沒兄弟情?蕭玹是知機,直接選了最恰當的人關心。


    “無五弟最近氣色看起來不錯,身體可大好了?”


    蕭珫慢條斯理地抽出一條月白絹手帕,擦了擦嘴角,眼皮一抬,就是一個如玉綻放光華的笑容,“多謝三哥關心,死不了。”


    蕭玹:……


    還能不能愉快地關心弟弟了?


    恰在此時,禦書房裏傳來一聲巨響,遮掩了蕭玹瞬間的尷尬!


    “別以為朕不敢廢你這個太子!要知道你如此混賬,朕當年就絕不會一時心軟!”


    景帝從未有過的咆哮聲震蕩了整個禦書房,尤其是“廢太子”這個敏感的話題,瞬間令偏殿外的六兄弟都鴉雀無聲,尷尬,震驚,敬畏在殿中彌漫,卻又雀躍,鼓蕩,喜意悄然滋生。


    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大事,逼得連何家通敵叛國都不曾動過太子的景帝竟說出廢太子這樣的話?


    “讓那幾個不孝的都滾進來,今天,朕就把話給他們說清楚,免得一個個跟傻子似的,人家給根沒肉的骨頭,都能上躥下跳,也不怕丟盡我蕭家的臉麵!”


    殿內,景帝提高聲音道,語氣中餘怒未消,充滿了暴風雨前的壓抑。


    殿外,眾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蕭璵硬著頭皮推開門,領著弟弟們走了進去。


    禦書房內不複往日的井井有條,整潔有序,隻見一片淩亂,一個破碎的墨玉鎮紙丟在地上,一個茶碗滾在景帝腳邊,茶水潑濕了周邊的地毯,太子蕭瑒跪在地上,四周散著許多紙張,眼神銳利如蕭璵,一掃而過時,瞬間捕捉到了上麵的一些字:“何氏……”“古家……”“……外室……許以兵權……”


    蕭璵的內心咯噔一下,閃過一個不妙的猜測。


    當此時刻,容不得他停頓或思考,腦中閃過諸多雜念,動作卻一點也不瞞,和兄弟們一起,在太子身後位置,齊齊跪了下來。


    “見過父皇,父皇萬安!”


    景帝冷笑一聲,“朕安不起來,有你們這群不孝子,朕連睡覺都不安穩,還敢奢求萬安?”


    此話一出,七兄弟哪有一個敢接口?隻能連連磕頭,麵上誠惶誠恐,唯恐一個疏忽遭到景帝斥責。


    看著這群臣子不像臣子、兒子也不像兒子的家夥,景帝一瞬間竟有種心灰意冷的感覺,不過也隻有一瞬罷了,帝王的心,容不得軟弱,更容不得搖擺。


    當年他是怎麽走過來的,他的兒子們當然也會怎麽走過來,不過是一次次輪迴重複罷了,這就是皇家的怪圈,誰也擺脫不了,不想死的,隻能踩著兄弟親人的熱血爬上去!


    “古家發生的事,你們知道多少?”景帝忽然開口。


    古家的什麽事?眾人先是滿臉茫然,接著便有恍然大悟的,也有是真的不知道。


    畢竟發生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天,古家沒有刻意隱瞞,那些迴家的夫人小姐們豈能不把這麽重大的消息告訴自己的丈夫或父親祖父的?而這些朝中大臣們知曉了,他們所代表的利益集團自然也就知道了。


    ——而皇子們,卻是各個利益集團的直接受益人!


    七個兄弟,蕭瑒身居東宮消息不通,蕭珫眼中從來沒有這些俗事,蕭玠是沒興趣關注這些,其餘皇子,卻或多或少都心中有數。


    饒是如此,景帝的臉色也緩和了不少,起碼,他的這些兒子還沒有到那種喪心病狂的地步,讓他總算感到了些許安慰。


    蕭璵抬起眸子,悄悄瞥了垂首不語的蕭瑒一眼,遲疑道,“不知父皇指的,可是古家侯爺被賤民冒認骨血的事情?”


    景帝眼睛眯了眯,不辨喜怒地道,“哦,老大知道的挺清楚嘛?”


    蕭璵並不是沒有感覺到景帝的情緒變化,不覺有些後悔自己嘴快,可長期以來樹立的形象,也不容許他這個時候往後退縮,隻能不好意思地道,“其實兒臣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隻是昨晚迴家,聽路上有人議論,這事兒鬧得挺大,街上平頭百姓中都開始傳播……”


    蕭珫垂下了眸子——老二,還是太心急了些,麵上沉穩,不代表心裏也依然沉穩。


    景帝調轉目光看向蕭瑒,“老二,你有什麽說的?”


    蕭玹霍地抬頭,“父皇,這事跟二哥有什麽關係?”


    他自幼養在何後宮裏,與二哥關係最好,這些話,也隻有他說出來最合適!


    景帝對他的話卻充耳不聞,定定地看著蕭瑒,半晌,蕭瑒苦笑道,“父皇,兒臣說兒臣不知道,您信嗎?”


    景帝怒極反笑,“朕信或不信又如何?這件事,朕從頭看到尾,看到的是你所有的言行,隻能用一個字形容——蠢!在宮中偷養何氏罪婢,偷換刑場人犯,縱容一介侍妾插手東宮內務,後院不穩,內外勾結,陷害朝廷忠良!這一樁樁一件件,蕭瑒,你來說說,讓朕怎麽看你?”


    ……


    東宮裏,蕭瑒一進去,就讓人叫來了玉容。


    蕭瑒在東宮從來都說一不二,女人於他,不過是一種攀附男人而生的弱者罷了,娶太子妃是歲數到了,管氏的家世也不錯,堪為東宮女主人,對清安是真心喜歡,可被清安擺了一道影響了他在景帝心中的印象後,他那份喜歡也頓時化作了厭惡,更別提私通而來的白若薇,在他心裏更是半點地位都沒有,唯有玉容,雖然身份低微,可在他心中,卻是真的投了一份真心,可現在,他覺得以往的自己真是荒謬可笑!


    眼前這清秀安靜的表妹,在他心中的評價極高,品格如竹,即使不夠貌美,他也願意給她尊位,讓她在自己身邊占據一個特殊的位置,隻是,在對方的心裏,恐怕半點都沒有自己吧,不然,怎麽能置整個東宮的前程不顧,為了給何家報仇,不惜把東宮把他都拖下水?


    “你看看吧,別說孤冤枉你。”情到濃時情轉淡,何況蕭瑒也不是什麽深情無悔的人物,喜歡一個人的前提,當然是不能影響自己。


    蕭瑒丟給玉容的資料都是景帝的暗衛查出來的,其中更有許多早就被顧牧動了手腳的,然而對於玉容做下的樁樁件件,卻格外詳細,包括算計白若薇,算計清安,算計太子妃,其心機城府之深,蕭瑒看了都覺得心冷。


    “表妹,孤對得起你,對得起何家,何家當年通敵叛國,難道是為了孤的地位?是為了何家在軍中的權勢吧?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願賭服輸,結果卻連累了母後慘死,孤在宮中孤立無援,強敵環伺,孤不曾怪過你,可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玉容跪在地上,麵上垂淚泣道,“不是的,表哥,我沒想害你,我隻是想幫你一把,要是能把古家的兵權控製在手,表哥就誰都不怕了!”


    蕭瑒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慘淡地搖了搖頭,“你錯了,我們所有人都錯了,古家根本沒有什麽兵權了,今天父皇當著我們所有兄弟的麵,拿出了古家的虹玉虎符——七色交纏,世無其二——原來當初大姑姑被護送迴京,古戰便將虹玉虎符暗中交給了她,命她獻歸父皇——這麽多年,父皇從未聲張,以至於世人誤會,古家的兵權還在古家人手上!誰知咱們兄弟機關算盡,不過是讓父皇看了一場笑話!”


    所以,他機關算盡,卻不過是揮霍盡了父皇對他的內疚疼愛之心,而心懷叵測的弟弟們,也一個個在父皇麵前顯出原形!


    ……


    景帝二十一年,可以說是景帝朝的分割線,前期安穩平順,後期潛流暗湧。


    秋冬之際,景帝宣布,“上召諸王、大臣、侍衛,文武官員等,齊上垂涕,諭曰:朕承弘業二十年,於茲兢兢業業,體恤臣工,惠養百姓,維以治安天下,為務令觀。蕭瑒不法祖德,不遵朕訓,肆意踐踏律令,不循法旨,全以私欲倒行逆施,以此不孝不仁之子,難當大秦國祚,上諭曰:大秦先祖締造之江山基業,傳承與朕,朕惟治平之天下,斷不可以付此人矣。今乃廢斥蕭瑒太子位,著其全家遷往思過苑,無旨不得出!”


    廢太子旨意一出,天下震驚!


    朝廷立刻成了最繁忙的地方,每日裏飛向景帝案頭的奏折如雪花一般,勸諫景帝三思而後行的,讚美景帝果決英明的,暗示景帝國不可一日無儲君的,不勝枚舉。


    若是僅僅如此,朝廷百官還不至於失態,緊跟著廢太子旨意的,卻是景帝分封諸子的聖旨——


    二皇子蕭璵,受封勇王;


    三皇子蕭玹,受封舒王;


    四皇子蕭瑋,受封誠王;


    五皇子蕭珫,受封端王;


    六皇子蕭玨,受封安王;


    七皇子蕭玠,受封定王;


    景帝大手筆一口氣撒下了六個王爵,麵上不偏不倚,公允公正,頓時打亂了所有朝臣的步伐節奏!


    這,這要讓他們投資哪個?


    一夜之間,京城中樹葉都落了個精光,如同許多中老年王公大臣頂上的頭發,隻剩下可憐兮兮的幾縷,越是這個時候,越是全城戒嚴,所有人都夾著尾巴躲在家中貓冬,唯恐被這無情的北風給掃蕩出朝堂!


    年前,景帝封筆前,再次下旨給諸子,令他們過最後一個鬆快的年,明年開春,全部出宮建府,並進入各部,正式為皇父分憂,辦理差事!


    別人的年過得到底什麽滋味,清安不知道,反正她這個年,過得可說是順心滋潤,暢快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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