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他們同時想到何家,符合所有條件的,十幾年前和古家結仇的就隻有當時的承恩侯何家了,當年那一案雖然慘烈,但牽連卻意外地小,涉案的不過是寥寥數家依附何家而生的小家族,想來隻怕連何家自己都明白,在這種盛世做出通敵叛國的罪行,稍微有點腦子的恐怕都不願冒此風險。


    何家有龐大的收益足以驅使他們冒抄家滅族的危險,可對於旁人來說,卻真正是得不償失,傻子才願意幹呢!


    這時候的清安當然行不到這麽深,但她潛意識裏第一個就想到了何家,而顧牧卻是通過手中集合的資料,綜合考慮,亦是何家嫌疑最大!


    “看來還是要繼續往下查,何家當年滿門抄斬,本以為已經沒人了,但顯然有人知法犯法,弄走了幾個後人。”顧牧笑道,可誰都不會覺得他這個笑是愉快的笑。


    清安也說不出話來,她前世除了不能成為東宮正妃略有些缺憾,可算是過得順風順水,就算最後死了,今生迴來她也決定報複了,卻沒想到,會牽扯到這些前世壓根沒有出現過的事,何家,前世壓根沒出現過好不好?


    不對,也許出現過了,可以她前世那腦子根本就沒發現!


    這林家母子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麽?而最後,自己一死,古家的血脈就此滅絕,說不定這也是來自何家的報複!


    驟然發現的疑點,令清安心中亂成一團,總覺得自己前世的死,仿佛也不僅僅是表麵的原因……


    “我先送你迴去吧,放心,一切有我!”


    渾身上下都找不到“穩重”兩個字的人,忽然鄭重其事,清安卻沒感到荒謬,反而從顧牧那雙沉著自信的眸子裏感受到了無比踏實的滋味。


    就算疼愛她如太後、景帝,他們的情意也是放在迂迴的心思和行為中,很少有人這麽直白坦蕩地告訴她——放心,一切有我!


    被顧牧一襲披風裹著風馳電掣般送迴了景蘊軒,清安本以為今晚她定然會煩悶得睡不著,可事實上,她沾枕不過片刻,就陷入了沉睡中。


    景蘊軒外的牆角陰影裏,一條穿著宮女服的瘦削身影無聲無息地單膝跪地。


    “——好好保護她,對她如對我!”


    顧牧丟下一個淡漠的眼神,身形微動,倏忽間失去蹤影。


    ……


    隨後幾天,清安並沒有頻繁的動作,所謂打草驚蛇,這點她還是明白的,她直接將林秀母子的住址交給了古管家,自有古管家帶人去監視對方,如果在敵明我暗的情況下都抓不住對方的尾巴,那隻能說明古家真的是老了,日薄西山,窮途末路,就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女子能夠挽迴的了。


    深秋晝短夜長,天氣漸涼,太後一個不慎,染上了風寒,她畢竟年紀大了,保養再好,恢複力也遠遜於青壯年,縱然有整個太醫院最好的太醫待命,也不是那麽容易好的,斷斷續續拖了七八日,清安心中擔憂,幹脆搬去了慈寧宮,無視太後的阻止,日日親自伺疾喂藥,從不假手於人,十分虔誠。


    這時候,再提迴家的事,就太沒眼色了,況且清安現在有哪裏能放心離宮?


    慈寧宮裏藥味彌漫,太後圍著清安一針一線縫製的貢品天鵝絨抹額,歪在床上,搭著一條輕薄的孔雀羽被,剛喝完清安端過來的藥,含了一顆青翠的蜜餞梅子——“記得年輕那會兒,我懷著皇帝,偏懷相不好,那比黃連還苦的藥是一碗一碗地喝,從來也不覺得忍受不了,如今人老了,所謂老小孩老小孩,倒不像年輕時那麽能耐苦了。”


    清安坐在床邊的繡礅上,放下裝蜜餞的青花瓷碟,拿起裝核的無紋飾白碟,含笑道,“隻要您好好的,有多少梅子吃不得?您願意吃它們,倒是它們的榮幸!”


    太後笑得腮幫子一酸,連忙將梅子吐到碟子裏,然後嗔了清安一眼,“你呀,難得這麽風趣活潑,可見我這一病倒不是壞事!”


    這話清安可不樂意聽,皺著秀眉道,“您別說這種話,安兒盼著您長命百歲,最好一點點不適都沒有才好,您這般說,真是戳孫女兒的心!”


    太後歎了口氣,“知道安兒你是個孝順的,那些人隻看到我對你如何,怎麽就不看看安兒對我這老婆子的心呢,一個個的,打量哀家看不出他們的小心思?都恨不得哀家死了,好讓她們頭頂都少一座山,更能放開去魅惑君王——哼,哀家偏不如她們的願!”


    清安默然不語,對於那些個皇子王孫嬪妃公主,清安自覺沒有立場資格去分析評論,還是不要輕易張口為好。


    太後身兼母後皇太後和聖母皇太後之位,可以說是大秦最尊貴的女人,她病了,有資格向她請安的王妃公主命婦們哪裏敢怠慢?不說冒尖表達自己的忠心,至少也不能落於人後,給家族乃至自身招禍啊!


    先是妃嬪們爭先恐後地前來慈寧宮問候太後,尚且住在宮裏的皇子們第二波進宮探望了太後,年僅十二的永寧公主,是跟著養母德妃生母瑞婕妤日日不差地前來請安;然後是宮外的王爺公主們,絡繹不絕。


    安貴妃領著眾嬪妃準備伺疾,結果被那嬤嬤擋了迴來,言稱太後身邊隻需要靖安郡主一人足矣,不敢勞煩諸位貴人費神。


    “一個丫頭片子,倒比我們加起來還尊貴了!”


    淑妃出身勳貴豪門,性格到底張揚跋扈些,在眾多人前丟了麵子,不免有些沉不住氣,冷笑著說了句酸話。


    安貴妃斜睨了她一眼,媚眼淬冰,“本宮還沒說什麽,淑妃這發的是哪門子顛?慈寧宮門口也容得你們放肆?你是來探望太後的,還是來找茬的?有本事你就把這話當著太後的麵說,咱們姐妹可不想被你拖下水!”


    德妃受封一個‘德’字,自然是格外留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生怕露出一絲與‘德’字不符的地方,招了人的眼,雖然高位份升上來了不容易掉下去,可她又不是已經爬到了巔峰,現在可不是鬆懈的時候,有的是人盯著等著抓她的錯處呢。


    因此,她是一點也不肯跟著淑妃信口雌黃,更不敢像五子的安貴妃那樣如脫韁野馬般橫衝直撞,毫無顧忌,她略一停頓,待雙方交過一會口鋒,方柔聲勸道,“這裏到底是慈寧宮,咱們姐妹不能伺疾已有不是,再惹得太後病中為姐妹們主持公道,豈有此理?兩位不怕,我卻是怕皇上會因此降罪的,我先告退了。”


    德妃一走,附庸她的中低位份小妃嬪們也跟著退了,門口留下的安貴妃和淑妃的人馬就顯得格外顯眼,兩人也隻好各自退了。


    宮裏的太後將這小小的交鋒都看在眼裏,臉上露出一抹蒼涼淡然的微笑,“你瞧,當年哀家在先帝宮裏時,宮裏的姐姐妹妹們便是如此,表麵上一團和氣,私底下逞兇鬥狠,恨不得你死我活,哪有容得半分情意?如今輪到皇帝的後宮,依然如此,爾虞我詐,陰謀算計,這後宮就如同一個輪迴的戰場,一代代重複著相同的戲碼,也難怪你不願意涉足其中。你如今也大了,哀家那些孫子,不獨老大,都有自己的心思,說不定什麽時候一個動念,就把你陷了進去。我再留你,也是勉強——等哀家病好了,就去和皇帝商量,你雖然是自願主動出宮居住,可哀家卻不能讓人看輕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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