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薇被一頂小轎抬進了東宮,悄無聲息地。


    安和公主府的長安郡主白若薇在宮中言語無狀,汙蔑大秦戰神,皇上大怒,下旨剝奪其封號,貶為庶人,白若薇禁足公主府,驚嚇致病,半個月後,不治而亡,闔府悲痛,然葬禮隻能按照庶人規製,簡陋潦草,半點不敢僭越,宗譜上,白若薇三個字後的,添上了“十六早逝”四個小字。


    安和公主自白若薇“病逝”後,就關緊了公主府和昌雲侯府的門戶,老實地裝起了鵪鶉,連累得二郡主白若萱也無法出門“偶遇”心上人,心中怨念四起,本就對長姐不多的感情至此消磨得一幹二淨,反而生出許多對偏心母親的不滿。


    白若薇的事在景帝的幹預下,除了葳蕤堂在場的諸人,基本隻有極少數宗室如宗人令老王爺等人知曉,雖則沒有流傳出去,但對於太子蕭瑒來說,被這些人知曉造成的損害反而更大,因為這幾位老王爺對蕭瑒的印象可以說一滑到底,隱隱流露出此子不配為君的意思。


    ——倘若一位儲君,手中無權無錢,然後連自己家的宗族內部實權人士都不支持他,那麽能坐上九五之尊位置的機會實在是渺小得可憐。


    蕭瑒怎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明白也晚了,一著臭棋,毀了他半生的努力,以風流好色遮掩壯年太子對皇帝的威脅,最終卻被反噬,身不由己地陷入這桃色魔障中,越陷越深,前途渺茫得讓人絕望。


    人心是世上最複雜的東西,有時,一念生愛,有時,一念生恨。


    ——白若薇無聲無息地進入東宮,不過三日,肚子裏的胎就落了下來,被管氏以小月的名義關在了她那還不及公主府下人房體麵的三間窄室裏,從頭到尾,蕭瑒見都沒見她。


    東宮看似平靜和睦,私下的暗潮湧動,卻不是旁觀者們能感受到的。


    霽月晴空等人聽說了白若薇的遭遇,沒一個同情的,都十分解氣,“活該是這種下場,編排侯爺和夫人,派人襲擊郡主,忘恩負義,無情無義,這下遭報應了吧!”


    父母雙亡到底是清安的心病,觸之成傷,清安聽完倆丫頭的心聲,沒覺得同仇敵愾,反說了她們一通。


    “行了,這些話在景蘊軒也不許說,沒得讓人覺得我古家的家教果真……反正她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了,到底不是正經主子,又惡了太子,上有名堂正道管著她的東宮女主人管氏,下有一身心眼盛寵在身的玉容,三個女人一台戲,隻看她有沒有本事掙出頭罷!”


    自此,清安便將白若薇這個人徹底拋在腦後,姐妹情誼早在前世斷絕,今生亦互相算計過,好在她悍然反擊,棋高一著取得了勝利,不然她d下場恐怕比前世好不了多少,白若薇已經徹底無法翻身,再也不值得她關注半分了。


    白若薇的事情至此告一段落,倒是五皇子蕭珫,逐漸和景蘊軒熟悉起來,也走進了許多人的眼裏。


    而靖安郡主古清安,也被京城上流的女眷圈子所知曉,初步了解後唯有咋舌,咋舌之餘又有點羨慕——比起前世的默默無聞,宛若透明,今生的清安可以說是一戰成名,將白若薇打暈的事情,已經在皇宮外廣為流傳,雖然女子打架難登大雅之堂,但大秦的風氣到底還算開放,對女子的束縛並不苛刻,眾家嫻靜優雅的貴婦小姐們驚訝豔羨得多,挑剔審判的倒少。


    待禦花園的楓葉逐漸過渡到黃紅豔色,清安每日跟著安貴妃,見識到了一個有別於前世那幹淨溫柔鄉的複雜天地,卻比她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的經曆還驚心動魄,直擊人的靈魂。


    清安一天天地變化,成長,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身的處境。


    這一日,她自安貴妃處迴來,便被太後派的人請了過去,過去後才知道,宜和公主為女兒趙雁舉辦賞菊盛宴,給靖安的帖子直接送進宮中,被太後留下了。


    “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整日在宮裏也沒個同齡的伴兒,等日後再迴想起來,連個手帕交都沒有,豈不遺憾?我打聽過了,這趙雁丫頭還算靠譜,你若是喜歡就多來往,若是不喜也沒關係,總有能讓咱們安兒看上眼的。總之多往外走走也不是壞處,趁著年輕,好好地玩玩鬧鬧多好。”


    太後自白若薇之事後,就想著給清安再介紹個小姑娘當伴兒,但明麵上總不能讓同是郡主的趙雁給清安做伴讀,故而隻是混著說,聰明人自然知道相處時的主從分寸把握。


    擱以前的清安,雖不至於厭惡,但對這樣的宴會真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寧願宅在景蘊軒裏看看書練練養身功法,如今她卻也漸漸體味到一些交際來往的趣味來,雖說大部分宴會都有一定的目的,但光看表麵,吃吃喝喝玩玩笑笑也挺有意思。


    當然了,這隻是很少出門的靖安郡主的新鮮感在作祟,換成京城裏任何一家貴女,打小就經曆這樣的盛宴來往,日複一日的,自會覺得刻板無趣,完全當成了日常任務在刷。


    清安本就對這樣的賞花會不厭惡,再加上趙雁畢竟是宜和公主的女兒,說起來她們也是姨表姐妹,不可能不給趙雁這個麵子,何況她也很清楚太後一心為自己籌謀,應當很樂意看到她願意出門走走,而不是被一次偷襲就嚇破了膽子,再不敢出門。


    “我這裏有一套頭麵,年輕的時候很喜歡,如今年紀大了,再把玩也不大合適了,你拿去玩吧。”


    太後命人搬出個紫檀木匣子,一尺長半尺高寬,笑吟吟地遞給清安,清安從太後這裏得過數不清的好東西,早就習慣了,當下也不推辭,“安兒偏了皇祖母多少好東西,自己都記不清啦!”


    太後笑眯眯地道,“我的東西都是你的,早給晚給有什麽差別?打開罷,你看看喜不喜歡。”


    “您的東西可都不是凡品,安兒隻有大開眼界的,怎麽會不喜歡?”清安一邊笑著說,一邊打開了匣子,頓時吃了一驚。


    匣子裏是一整套頭麵,一水素白的銀底,一副紫玉茉莉花釵,一對紫玉圓鐲,另有耳墜,戒指,玉佩等,顯然是同一塊紫玉製作而成,論工藝和材質都算得上頂尖水準,但這並不稀罕,這套頭麵真正罕見的唯有那色澤,素白無色的底子襯著那宛若一縷薄紗煙霧般的淡紫,當真是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驚豔了整個眼界,如夢如幻,浪漫唯美。


    比起以往清安從太後這裏得到的各種舉世無雙的奇珍異寶,這頭麵著實不算貴重,但驚喜程度卻不亞於那些東西,尤其戳中了清安這樣的小女兒心!


    清安雙眼睜得圓溜溜的,臉上的驚豔歡喜絲毫沒有掩飾,太後笑得眼睛半眯,十分開心,“我就知道你喜歡,不愧是我孫女,你娘小時候,也和你如今一樣,都喜歡這樣精致飄逸的小東西,這套頭麵她也跟我討要過,可惜那時候我嫌她糟蹋好東西,沒給她……”


    “——便宜我了。”清安笑著接口。


    太後望著清安笑而不語,不管阿曦還在不在,她的東西都會留給安兒,就算當初自己給了阿曦,最後也還是會迴到安兒的手中,哪有什麽便宜不便宜的?可惜了阿曦走的早,自己若是不好好看顧著安兒,以後怎麽有臉去見女兒?


    賞花會當日,清安在眾人的服侍下漱了口,淨了麵,輕輕推了一層乳白的凝膏,滋潤了一下肌膚,並未上粉和胭脂,磨得光亮的銅鏡裏,便顯露出一張清水芙蓉般天然脫俗的秀美麵龐,長眉入鬢,眸如點漆,氣質潔如冰雪,渺若謫仙,凜然不可侵犯。


    一頭披散到腳踝的緞子般的濃密青絲,梳子擱上去,瞬間就能滑到底部,清安一向是沒奈何打點的,倒是霽月巧手,這般順滑的青絲,也能讓她挽出精致的飛仙髻,簪了一對攢珠海棠流蘇,餘下的在身後拿珍珠發箍鬆鬆地匝住,使清安整個人看上去仿佛成熟了不少,稚氣不再,姿容緩緩綻放,越發仙氣飄渺,超凡脫俗。


    大秦女子頭發以“濃密,烏澤,順滑”為美,雲笙這一頭青絲,竟比她清冷脫俗的容貌還要出彩。


    榻上放著幾套衣衫,一套雪青色長褙子配水綠暗雲紋百褶裙,清爽靈動,一套鬆花短襦配桃紅長裙的齊胸襦裙,顯得飄逸活潑,另一套卻是藍底白花、柔婉動人的宮裝長裙,更顯柔美韻味。


    清安隨手點了第一套——她雖然不能過分低調,但也不願過於高調張揚,搶了主人的風頭,這點世故常識她還是明白的。


    戴上太後特意給她的整套紫玉茉莉首飾,清安再一次坐車出了宮門,這一次,卻比上次安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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