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圍成一圈,形成嚴密的牆體,高大交疊的重陰投落在她身上,她堪比一隻柔弱無力的羚羊,等待的隻會是被狼群撕咬成碎片的下場。


    「告訴我們,鬼羧嶺的那些人,現在都在哪裏?」


    一個遊牧蠻子的將領冷冷的目光落在鄭曲尺身上。


    鄭曲尺原本打算在哪裏摔倒,就在哪裏躺歇了一下。


    直到她在這一群遊牧蠻子嘴裏聽到了一句中原話,她這才知道,他們也懂說鄴國的語言,於是撐起身子坐起來。


    既然能夠用語言來溝通,而非野獸般交流方式,那她或許還能再掙紮一下。


    「……我怎麽會知道?」


    她掃視過自己擦損的手腳,好在因為冬天穿得足夠厚實,所以哪怕是從高處摔滾下來,也隻遺留下些許擦傷。


    她蜷縮起腿來,關節沒問題,又動了動手臂,靈活性並不受妨礙。


    就在她檢查自己身體有沒有哪裏出問題的時候,遊牧蠻子等她迴話的耐心卻逐漸告罄。


    鄭曲尺趕忙又補了一句:「我當真不知。是被人安排來燒狼煙的,我早就跟他們失散了,所以並不知道那些人都跑到哪裏去了?你們放過我,我知道他們將屯糧都放在哪裏,我可以帶你們去。」


    她故意將自己表現得貪生怕死一些,至少這樣他們認為她還有勸降的可能性,願意跟她在口舌上浪費些時間。


    「哈哈哈哈,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們就會放過你嗎?」


    一隻汗毛粗虯的大手抽出一根黑色長鞭,空氣中「啪」地一聲彈響,就甩在了鄭曲尺的身上。


    鄭曲尺根本還沒恢複多少體力,無法及時躲開,就隻能生生受了這一鞭。


    她護住了頭跟胸前,背上當即顯出一條血痕,緊接著又是一鞭子落下。


    她在鞭下打滾,幾鞭下來,身上血痕縱橫,她卻一直咬牙不肯叫出聲。


    她怕自己的慘痛叫聲會暴露出什麽,因為男聲需得將唿吸沉入腹部,捏嗓壓喉,一旦後鳴腔無法做到,就會高八度,她絕不能在這一群暴徒麵前暴露自己的真實性別。


    「看來你還挺硬氣的啊,還不肯說嗎?那就去死吧。」


    軟刺長鞭一繞,便纏緊了她的脖子,將人拖拽了起來。


    呃啊——


    那力道令她無法唿吸,哪怕拿手指摳扯,都無法讓她好過一點。


    此刻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會死。


    她渾身上下汗毛都一並豎起,還發起抖來,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動,牙齒和牙齒,忍不住發出互相撞擊的聲音。


    這一切,都好像是身體的本能所觸發的,並非她意誌能夠抑止得了。


    她好像……也不是真的那麽不怕死啊,她張了張嘴,幾乎想將一切都透露出來,隻為讓快要翻白眼的她能喘上一口氣來。


    她也終於體會到,一些普通人為什麽會熬不過各種嚴酷刑法了,因為不是誰都有一顆寧死不屈、視死如歸的堅韌強大心理。


    人一旦痛苦到了極致,是會崩潰,就會想要將自己解脫出來。


    「救、救……」


    他們見她臉皮漲紅得跟快要爆炸的番茄似的,那瀕死開口想要說話的樣子,十分滑稽好笑。


    「哈哈哈……瞧瞧她啊,血都湧上腦袋了,你們說,如果這時候割掉她腦袋,血會不會就跟噴泉一樣噴得到處都是?」


    「聽你說的,我都想看了,要不,咱們試一試,我也很好奇。」


    「那也得先問出我們要知道的事再說。」


    「她反正也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一會兒就將阿圖魯將假裝不殺她,但問出答案之後,就將她倒掛在樹上,割


    了她腦袋來澆花草,豈不更有趣?」


    遊牧蠻子的將領扯出了鞭子,那牽動甩起的動作,卻讓鄭曲尺整個人被一並帶動,滾落到了一邊。


    「你若不老實迴答,下一次我就直接割了你的腦袋!」


    他瞪大一雙銅鈴眼,神情如惡煞般兇狠。


    鄭曲尺喉骨處疼痛得厲害,火燒火燎似的,那不堪一擊的矮小單薄身子就像他們一巴掌就能給拍死。


    此時,她隻覺得身上抽的鞭子痛,喉嚨痛,渾身都痛……


    想她在現代安逸過了半輩子,受過最大的苦痛也不過是發一場高燒,可這一場穿越,卻遭受了老鼻子的罪了。


    他們本以為她會哭著跪著跟他們求饒,然後講出他們想知道的事。


    但她哪怕痛得抽搐,仍舊躬著腰,從地上再次緩慢站了起來。


    她在搖搖晃晃站定之後,抬頭,朝著這群災舅子,就是眥嘴一笑:「老子,日你們祖宗!」


    遊牧蠻子瞠大了眼睛,雖說聽不懂這句話,但卻看懂了她此刻冷冽、仇恨的挑釁神色。


    她這是在辱罵他們!


    「呃啊!你該死的雙腳羊!你想找死是吧!」


    眼看一條長鞭如蛇吐信即將襲眼,那炸裂的風聲,卻被一支凜厲無比的長箭破空,最終直直沒入了蠻子將領那張大的喉嚨之中。


    「呃……呃……噗——」


    血激噴而出,濃鬱的鐵鏽血腥氣息彌漫四周。


    隻見前一秒還囂張跋扈的人,這一秒卻死得淒慘無比,從嘴到後腦勺來了一個對穿。


    圍困一圈的遊牧蠻子見此場景都臉色煞白,一副根本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一切發生得太快,從遊牧蠻子將領出手,再到中箭,直至死亡,前後總共不足五秒鍾。


    但這幾秒鍾,卻是鄭曲尺犧牲了一身好皮、痛苦不堪換來的一線生機。


    剛才被遊牧蠻子將領一鞭甩飛的那一滾,她多少有些故意演戲的成份在裏麵,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撿迴被摔進枯草黃的箭弩。


    他們終究還是小瞧了她。


    她就像那簇雜草,不起眼、低微又渺小,但一旦積蓄了足夠的力量,依舊可以成功等待到這一刻的突圍。


    幾步一個踏踩上馬鐙,躍起之時一把扯下早已斷氣的蠻子將領,她一翻身取而代之就跨坐上了那一匹駿馬。


    鄭曲尺不可謂不緊張、驚懼、擔憂,她手腳都是在發顫,但越是這樣,她越要讓自己的腦子冷靜無比。


    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一般能夠出征打仗的戰馬都會認主,不會在戰場上被別的人輕易馴服跟駕馭。


    她既然操控不了這一匹從別人那裏奪掠而來的戰馬,那她也就不操控了。


    從馬鞍處唰地一下抽出一柄匕首,鄭曲尺果敢堅決,反身就是一刀狠狠刺入馬屁股,不給自己或者別人留下任何餘地。


    她雖然沒有獨自騎馬奔跑過,但她也騎過馬。


    當馬受驚狂奔之時,她根本做不到更多的事情,隻能盡量壓低了身軀,雙手緊緊攥抱住其脖子,由它痛得發狂似的衝出重圍。


    果然,那些人見將領的戰馬失去控製,氣勢雄壯,四蹄生風,再加上強勁的鐵蹄踏聲,紛紛心驚地趕緊勒轉馬頭避開,省得他們胯下的馬受到驚嚇,也會一並失控。


    而他們這一避讓,恰好就讓出了一道空隙,馬身穿隙而過,如一道啪啪打臉的疾飛,轉眼間就遙遙而去。


    「絕不能放過她!追!」


    從山盤高處俯瞰整個山勢峰巒,一條長曲盤踞的開闊山道上,一匹被血色染紅的駿馬在前,長鬃飛揚,那壯美的姿勢宛若在暴風雨中勃然奔騰


    的巨浪,而它身後,一群遊牧蠻子亦是馬蹄急踏、窮追不舍。


    風太冽、亦太鋒利,直刮得鄭曲尺臉、頸都生痛。


    但她不敢有片刻的放鬆,手上用力死死攥緊韁繩,金紙枯瘦的手骨骼透肉,青筋暴起。


    她在心中暗暗發狠,這一次,要麽她力竭摔下馬,要麽就是馬先跑累死。


    高處,一隊四、五人為一組的騎兵踏著隆隆的塵煙,揚塵而過,此乃福縣斥候,他們聽到「噠噠」蹄聲動靜,便吹響了鳴號。


    「嗚嗚嗚嗚~」


    「快看一看,下方追趕的是些什麽人?」


    「是遊牧蠻子?!他們在追什麽?」


    「一匹紅馬,不,應該是一匹草原馬,這種馬一般是遊牧蠻子精心豢養的上品馬種,為什麽上麵卻騎乘了一穿中原服飾的人?並且,他們還在後麵不斷追趕著她!」


    「敵襲想必與他們有關,快、快將此事報上去!」


    ——不行了。


    她真的快要力竭了。


    鄭曲尺不會正確的乘騎姿勢,再加上馬匹受刺激,顛簸抖動得厲害,她為了保持平衡不被甩飛出去,要使的勁就得更加大了。


    她果然沒有這匹馬的體力足啊,它還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可她卻快抓不住它了。


    後麵的人將距離稍微拉近一些,就開始發動無差別攻擊,投來短長槍,想將她跟這匹馬一塊兒給刺死。


    鄭曲尺無法進行反擊或躲避,隻因她動作或許稍微大那麽一點,人都有可能被拋進深山峭壁。


    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


    她反複跟自己打氣說著。


    總會有人來救她的……


    她都撐了這麽長時間了,一定會有人來的……


    她再次努力抬起頭來,狂風唿嘯,她不得不噓眯起眼睛,她就想看看前麵的這條路,究竟還有多長,多遠……她究竟還能不能繼續堅持下去。


    而這一抬眼,卻叫她看到了前麵赫然來了一隊人馬。


    為首是一個戴著鎏金麵具的男人,他騎著馬,奔騰在蒼穹凜然的山道之上,顯示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風吹起他的猩紅披風,他所經之處,慘羅陰森的氣息籠罩之下,竟是無人不覺膽寒戰栗。


    鄭曲尺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為了確認不是自己的幻覺,她全然不顧眼睛被刀風給蹭刮得生痛。


    是他……


    那一張有幾分熟悉的麵具,叫她仿佛間好似見到了那一夜煙火之中的柳風眠,但是對方那一身顯眼又充滿特征性的大將軍的打扮,卻又叫她不容錯辨。


    他是宇文晟!


    眼眶不自不覺就紅了。


    「我就知道……」她喉間一發聲就似火燒一般,聲音粗啞得就跟公鴨子一樣:「他會來的。」


    宇文晟在狂燥的山風之中,看見馬上跟一張披帛一般、整個人被風氣帶飛得快飄起來的鄭曲尺,還有她身後那群狼一樣嗜瘋追擊的遊牧蠻子,眸光幽深無比。


    他朝後方軍士一招手,喝:「射!」


    隻見羽軍的白毛箭如同蝗雨傾瀉飛出,他亦拔出腰間配劍,從馬上拔身飛起,隨箭而至。


    而這時候的遊牧蠻子,慢了鄭曲尺半拍,卻也瞧見了前方氣勢洶洶奔騰而來的軍隊。


    那觸目驚心的旗幟,哪怕隔著這麽遠些距離,都不容他們有絲毫僥幸心理。


    是、是宇文晟的軍隊,是他帶人來了!


    刹時,這群麵對虎豹都不畏懼的蠻子,卻僅僅因為一麵旗、一個名字,就嚇得想勒馬返迴了。


    可仍舊是來不及了,哪怕因為韁繩拽扯得太用力,馬頸受力後仰,前蹄


    揚起,仍無法及時調轉馬頭逃跑。


    而「聞風喪膽」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當他們看到宇文晟隨那一片蓋天的箭雨一並踏風而至的畫麵。


    鄭曲尺眼底的驚喜與激動,還有嘴裏唿喚,在眼見宇文晟無視掠過她,朝著後麵那群「待宰的羔羊」而去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不是,先救我的嗎?」


    她的手已經僵住了,或許是之前太過用力,也可能是因為看到宇文晟他們來了,人一旦鬆了那口硬氣,就很難再續上,隻能依靠一點慣性還能撐住,但再顛簸一下,她絕對會摔下去的。


    「啊啊啊~」


    不是絕對會,是她已經被拋出去了。


    人在高處飛,眼卻在朝下望,眼看著自己就要摔下山崖時,一隻手臂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帶了迴來。


    當鼻息之中充盈滿一種馨香味道的鄭曲尺,反手就是一個人反手抱住。


    混蛋!


    見死不救的混蛋!


    她心尤有餘悸,幹脆手腳並用。


    「放手。」


    「不放。」聲音粗嘎難聽。


    宇文晟聽覺耳朵聽了難受,他莞爾一笑,聲似惡魔般低語道:「好啊,隻要你不後悔就好。」


    鄭曲尺正為這一句話感到疑惑時,卻見宇文晟抱起她,一個動作起躍,便換了一個場景。


    噗嗤……


    是人肉被分割,皮下血液急速噴濺而出的肉麻聲音。


    她愕然迴頭,隻見宇文晟就像一個天生無情的殺戮機器,所至之處,無論人或馬,都被肢體斷離,血肉橫飛,那場景簡直就是阿鼻地獄真實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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