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6 章


    歐陽離與柔嘉記憶中粥棚外的少年已經完全不同, 與她上輩子印象中那個歐陽離相差的就隻是一身官服。


    “放開我!”柔嘉掙脫了抓著自己的兩雙手。


    也許是因為歐陽離正在朝著這裏走來,有要親自來處理柔嘉的意思, 所以他們放鬆了力道, 任由柔嘉掙脫開去。


    “側妃!”


    柔嘉的侍女立刻來到了她身邊,扶住她的手,同她一起看著正在朝她們走來的歐陽離。


    歐陽離來到這主仆二人麵前, 在離她們尚有幾步的地方站定, 聽柔嘉叫自己:“歐陽大人,監察院的人為何會忽然出現在我的院中?這裏是琮王府, 不是什麽監察院捉捕罪犯之處, 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搞錯了?”


    “不會有錯。”歐陽離看著柔嘉, 在從寶意那裏知道她的心思與手段之後, 她在粥棚前留給他的那個印象就消失了。


    現在她因為心中有鬼而變成這般憔悴模樣, 與當日的她越發相去甚遠, 喚不起歐陽離絲毫迴憶。


    他古井無波地道,“今日琮王今日在宮中謀逆失敗,已被收押入天牢, 監察院是來將琮王府一幹人等全部帶迴去, 準備稍後問審。”


    “所有人?”


    柔嘉身邊的侍女瑟瑟發抖, 隻望柔嘉能夠做點什麽。


    可是她看向柔嘉的時候, 卻見到她的神情似是受到了重大的打擊, 整個人都變得越發恍惚了。


    歐陽離聽她茫然地道:“謀逆?失敗?”


    蕭琮沒有同上輩子一樣登上皇位,卻做了這般被衝昏頭腦的事, 然後還失敗了。


    歐陽離點頭:“不錯, 我們並非是有意對側妃無理, 還請側妃配合。”


    柔嘉迴過神來看著他。


    她這輩子沒有受過牢獄之災,即便是在上輩子她殺了蕭琮的寵妃之後, 也在他想要將自己廢黜之前先下手為強,取了他的性命,讓自己的兒子登上了皇位。


    監察院的天牢,那是多麽可怕的地方,進去之後就不用再想好好的出來,她不能進去。


    “不,我不能進去!”歐陽離見她搖著頭說道,“我不能進去……”


    然後,她看著自己,就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切切地求道,“歐陽大人,求你幫幫我!我不光是琮王側妃,我還是——我還是寧王之女!蕭琮他們謀逆,但我爹他總是護駕有功——”


    不錯,柔嘉說著,稍稍鎮定了幾分。


    蕭琮若是失敗,那就是寧王他們勝利了,那自己還有寧王這一層保障,不應該同他們一樣也一起被下獄。


    隻是柔嘉也清楚,寧王此刻已經不可能管她,她隻能寄望於麵前的歐陽離,希望他能夠念在往日之情,念在那一飯之恩,借著寧王府這個名頭放過自己。


    可是歐陽離眼中卻浮起出柔嘉看不懂的神色:“側妃,琮王謀逆未遂,其實大可以讓你們留在王府之中,為何偏要我來現在把你們帶迴去,你可知其中緣由?”


    柔嘉問:“什麽?”


    歐陽離道:“因為府中有人通敵叛國,與東狄人私下往來。”


    聽到東狄、通敵叛國這幾個字,柔嘉本來就不穩的身形又晃了晃,想起了自己為那東狄侍女送去的那樣多信件。


    雖然後來她與自己見麵,自己沒有再能接近蕭琮,再為她搜集到關鍵的戰時信息,可是她被抓住,現下是供出了自己嗎?


    她說不出辯駁之詞,歐陽離憐憫地看著她:“說起來,府中其他人還是受了側妃的連累,現在寧王府也因著你自身難保,側妃還是與我們迴去將這件事情說清楚吧。”


    他再次示意自己的人上前去將柔嘉拘下。


    被鎖鏈鎖住之後,柔嘉才迴過神來,叫道:“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這不關我的事——我是被逼的!”


    可是她再怎麽說也沒有用了,見她這般狀若瘋癲,歐陽離直接上前便是一記手刀劈在她頸後,“帶走。”


    昔日熱鬧的琮王府在被監察院的人包圍之後,外人就聽到裏麵哭聲四起,不多時一府的人都被監察院的黑衣官員從裏麵拘了出來,押送往監察院的監牢。


    一個多月時間,就從門庭若市到現在闔府都被拘走,王府正門也被封,一瞬間由雲頂跌落塵埃,真是讓人覺得世事無常。


    ……


    “進去!”


    牢房的門被打開,柔嘉被從身後推了一把,跌了進去。


    她摔在地上,聽見身後的門被重新關上,接著是鎖鏈落下的聲音。


    她一下子轉過身,撲到那關上的監牢門前,兩手握著這冰冷的欄杆。


    監察院的牢房與她想象中一般黑暗陰森,仿佛蹲在暗處擇人而噬的猛獸。


    而這一路過來,哪怕在渾渾噩噩之中柔嘉也聽見了從兩旁傳來的聲音,那都是被關在這裏的犯人。


    他們被關得久了出不去,一見到有人進來就從欄杆中向著來人伸出手,要他們放自己出去,或是給自己一個痛快。


    柔嘉的監牢是獨立的,她對麵是空的牢房,左右也沒有人。蕭琮大概沒有被關押在這裏,府中的其他人也在別處。


    正如歐陽離所言,他們是為柔嘉所連累,真正跟東狄有來往的隻有柔嘉一個人,所以將她單獨關押。


    “放我出去!”柔嘉從欄杆中伸著手,對著這落了鎖就要從這裏離去的監察院官員說道,“放我出去!我要見歐陽離,我要見寧王,我要見他們!我是被逼的,你們放我出去……”


    然而鎖門的人充耳不聞,把鎖鏈鎖好之後就後退了兩步,轉身從這裏離開,留下柔嘉跪坐在監牢裏,近乎歇斯底裏地喊叫道:“不,不要走!”


    看著他離開,柔嘉徒勞地伸直了手在半空中用力地抓撓,“別走,不要走!”自己被留在這裏,遲早會同外麵那些人一樣失去神智,變成廢人!


    可是沒有人理她,留在這裏的隻有牆上火把的光芒和牢房遠處那些囚犯的聲音,還有陳氏的殘影。


    柔嘉靠著欄杆,無神地跌坐在這裏,腦子裏開始閃過一係列淩亂的片段,她上輩子如何,這輩子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失去一切,就隻有陳氏的影子始終陪在她身邊,用燒焦的半邊臉對著她。


    她現在對著這個幻象已經習慣了,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抬。


    “放我出去……”她整個人靠在欄杆上,喃喃地道,“事情不該是這樣,放我出去……”


    -


    京中連日發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邊境大捷,東狄退兵,二是三皇子意圖逼宮,謀奪皇位,陰謀被揭破後鋃鐺入獄,其中還牽涉出十數名大臣通敵叛國。


    第三件事在前兩件的映襯下動靜小了一些,是歐陽昭明掛印辭官,監察院換了新主。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大周的朝堂就換了一批血。


    而先前病重的成元帝如今也已經完全恢複,又重新坐鎮朝堂,也給普通百姓吃了一顆定心丸,仿佛一切不安定都已經退去。


    在眾人以為蕭璟會與大軍一起迴來,準備在他的凱旋之日為他迎接慶祝的時候,蕭璟已經帶著虎賁營三千精銳連夜從邊關趕了迴來。


    一路上換了無數的馬,隻用了原本三分之一的時間就披星戴月趕到了皇城之外。


    寶意在他的隊伍裏,和小柔一起從頭到尾都緊跟著他們的動作,他們趕路時在野外隻是短暫休息,她們兩個也是一樣,沒有抱怨過一聲。


    京中的消息不斷傳來,雖然在他們趕迴來的路上與他們錯過了兩次,但是在迴到京郊的時候,眾人還是聽到了謀亂平定的消息。


    對蕭璟來說,三哥蕭琮所為讓他默然,而那些大臣通敵叛國的事卻是叫他心中憤怒有之,失望有之。


    再到歐陽昭明辭官,這個消息是什麽意思,就隻有寶意知道了。


    迴到京郊,在離城門還有十裏的地方,已經有人在等他們。


    來的是歐陽離,他迎了蕭璟與寶意,便在晨光熹微中命城門打開,和他們同行迴去。


    蕭璟一迴來,立刻便先去了皇宮,而寶意沒有同他一起進宮,騎著馬走在這尚未蘇醒的長街上,停在寧王府的大門外,也沒有進去。


    她現在還是衡陽郡主的模樣,這樣進去了,大概也會讓她娘一時半刻接受不了。


    歐陽離還在她身邊,知道寶意現在該去什麽地方:“若是不迴寧王府的話,那就先去監察院的牢房。”


    寶意知道他說的正是柔嘉被關押的地方,於是幹脆地應道:“好。”


    再次來到監察院的監牢,眼前依舊是這熟悉依舊的監牢大門,進去之後,桌後坐著的依舊是那個老者。


    上次寶意來是隨父親一起來看被關押的三哥,這次有歐陽離帶著,在桌後算賬的老者甚至沒有抬眼便放了他們進去。


    她隨著歐陽離下了旋轉的樓梯,來到了地底。這裏無論晨昏都是一樣黑暗,隻有火把能夠照亮通道和牢房靠外幾寸的地方。


    兩邊關押著的犯人在這個時候還沒有醒來,寶意與歐陽離道在通道之中,不像上次那樣聽見他們瘋狂朝著進入這裏的人喊叫讓他們出去,隻是聽到他們在睡夢之中也發出奇怪的叫喊聲。


    便是上次她來這裏時還沒有瘋的,這一次也瘋了。


    他們經過一條通往更深處的通道時,歐陽離對寶意說:“琮王府的其他人關在這邊。”


    這邊的牢房遠離了外麵那些犯人,把他們單獨關押在這裏,等到發落下來之後再放出去。


    蕭琮犯事,但是沒有成功,最後多半就是被幽禁,而他府中的這些普通人隻會被遣散,並不會受到他的牽連,但是被關押在監察院牢房中的這段時間,足以成為他們人生中最大的噩夢。


    寶意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比其他地方都安靜,這通道深處的監牢中傳來低低的哭聲,大概都是被惶然地關押進來的女眷,於雪晴應該也在她們之中。


    從琮王妃一下子變成階下囚,不管是她的丈夫還是她所倚仗的姑姑、父親,全都在這一夕之間倒台,對這個生來便嬌貴的女子來說,這大概是天大的打擊。


    但她又是幸運的,因為她的丈夫會活下來,她也會活下來到最後,她還是能跟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度過一世。


    寶意收迴目光,隨著歐陽離繼續朝前走去,走到通道的盡頭,兩人在關押柔嘉的牢房前停下,歐陽離道:“就是這裏了。”


    寶意看向這牢房,心中覺得諷刺,不知是巧合還是歐陽離故意的,這監牢對麵就曾經是謝易行被關押的地方,寶意還記得月重闕放出的毒蠍,在這裏差點奪了謝易行的命。


    她的夜視能力極好,哪怕在這牢房之中火光照亮不到的地方,她也見得到柔嘉抱腿而坐的影子。


    柔嘉縮在角落裏,到底是沒有睡著,渾渾噩噩之中聽見外麵的聲音,見到那背光而立的兩個人,隻警惕地抬起了眼問道:“是誰?”


    寶意看著她這樣子,隻問歐陽離:“監察院對她用了刑?”


    歐陽離搖頭。


    她是怎麽進來的,歐陽離心知肚明,對她哪裏需要用什麽刑?


    寶意再看裏麵的人,從事情發生到她被關押進來不過才三日,她就能形容枯槁成這樣,並非遭受到了折磨,那就是她自己把自己耗成這樣子了。


    歐陽離從腰間取下了鑰匙,遞到了寶意手裏:“這是牢房的鑰匙。”


    她是想站在這裏跟柔嘉說話,還是想進去,都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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