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7 章


    這件事情她是知情的?


    隻不過這運送糧草來的人比她來得快, 她落在後麵,等趕到的時候隻來得及把自己從鬼門關拉迴來, 重新接上這隻失去的手臂。


    這個念頭一起, 蕭璟就感到自己手臂斷處像火灼一樣燃燒起來,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肩,沉聲道:“來人。”


    營帳的角落裏, 親衛立刻走上前來:“屬下在。”


    眾人見他放下左手, 說道:“去將押送糧草來的趙平提過來。”


    “是。”他的親衛領了命,毫不猶豫就轉身離開了營帳。


    聽到蕭璟忽然要將押送糧草的糧草官提過來, 帳中眾人的心裏都泛起了疑惑——這關糧草官什麽事?


    可是委頓在地的周將軍卻像是想到了什麽, 抬起頭來看蕭璟, 見到他目光銳利如劍, 仿佛要紮進自己心裏。


    他心中一顫, 頓時想到這糧草官是誰的人。


    “來人。”蕭璟道, “把他們押到外麵去。”


    他的親衛離開得迅速,迴來得也很快。


    那糧草官身上沒有武藝,隻是被縛住了手就不能動彈, 被押進來的時候不住地道:“……為什麽抓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他知道四皇子今日在戰場上受傷, 斷了一隻手臂, 也聽到他現在已經醒來了, 但是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被抓, 所以蕭璟的親衛去抓他的時候,他還在自己的帳篷裏呆著, 並沒有要逃走的意識。


    “跪下。”


    親衛把他壓到主帳中, 扔到地上。


    糧草官跪在帳篷正中, 他被抓到這個將領雲聚的帳篷裏,抬眼就見到這些從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將軍, 感受到從他們身上輻射出來的血腥氣,首先就軟了腳。


    “趙大人。”蕭璟看不出喜怒地坐在上首看著他,“這麽晚了還請你過來,是本王心中有惑,需要你來解答。”


    “殿下……殿下隻管問!”糧草官忙道,“微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眾人聽蕭璟說道:“本王問你,是誰讓你將陛下的消息帶過來的?”


    “這……”糧草官聽到這個問題,立刻便答道,“自然是皇後娘娘啊。”


    “是嗎?”蕭璟冷然地看著他,“你是我三哥的人,在這個時候來告訴本王父皇病重的消息,讓本王在戰場上失手斷臂,原來不是受他指使嗎?”


    糧草官心中一驚,可是在他進來之前,周將軍和那弓箭手都已經被羈押了下去,所以他不知道在三皇子之外,貴妃還有謀劃,而且行動已經敗露。


    因此他一咬牙,死咬著自己就是奉了皇後的命來的:“微臣奉的是皇後娘娘的命,琮王殿下並未曾讓臣做什麽,還請王爺明察!”


    他說完之後,心中忐忑地拜服在地上,不知自己能不能蒙混過關。


    四皇子竟然在這麽多人麵前提起這件事情,同他白日說的保密完全不一樣,是他知道了京中的真實情況,所以無懼於讓大周的將領跟他們南齊的盟友都知道嗎?


    “趙大人。”


    他的這個念頭才剛轉完,就聽見有人說道,“你可是覺得邊境與京中相隔萬裏,宮中之事隻有你才最為了解,王爺在這裏無人可以對質,就能隨心所欲地欺騙王爺嗎?”


    “這——微臣萬萬不敢!”


    他沒聽清這是誰在說話,就先高聲叫道,隨即意識到這說話的是個女子。


    在軍中怎麽會有女子?


    他跪伏在地上,感到身旁有人走近,於是從手臂底下朝著旁邊看去,見到黑色的裙擺跟女子的繡鞋。


    隻是一瞬,他便將說話的人跟今日來到軍營之中的衡陽郡主對上了號。


    他想著衡陽郡主剛剛說的那句話,她也是從京中來的,是不是意味著四皇子把自己抓來,就是因為她拆穿了自己的謊言?


    糧草官倏然而驚,感到她在自己身旁停下,聽蕭璟說道:“抬起頭來,趙大人。”


    他戰戰兢兢地照做,同時眼角餘光見到自己身側站著的果真是衡陽郡主,心中涼了半截。


    她到了邊境,那她知道宮中陛下的病情嗎?


    不,知道那又如何。


    糧草官強自令自己的心定下來,自己不過是將皇上的病情稍稍誇大一些,而且自己是先她一步離開京城的,若之後陛下的病情有變,他們二人的說辭有出入,自己也能有解釋的機會。


    總之現在一定要穩住。


    他拿定主意,胸膛裏狂跳的心也平複下來,聽坐在上首的四皇子問自己:“趙大人可知身旁站著的是誰?”


    “微臣知道,”糧草官謹小慎微地迴答道,“這是南齊的衡陽郡主。郡主高潔大義,為大周做了這麽多事,現在又不顧安危,奔赴邊境,微臣同大周子民一樣都對郡主崇敬感懷。”


    站在白翊嵐身邊的十二聽他這樣說,於是挑眉道:“這樣說來,你對我們的郡主這麽崇敬,她所說的話你也是不會懷疑的咯?”


    “這……”


    看說話的人站在南齊那一邊,糧草官敏銳地感覺到這話裏給自己挖了坑。


    如果他說不是的話,那就是在推翻先前說的崇敬感懷,如果他說是的話,那就沒有給自己留有餘地。


    不管怎麽答,都是落入陷阱,因此他一時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還好蕭璟沒有要他迴答這句話,而是直接轉向了寶意,問了他方才在猜出她的用意之後就一直想問的問題:“郡主從京中來,也進宮見過陛下,不知我大周天子的身體現在如何?”


    “迴王爺。”寶意說道,“在我離開京城之前,曾經進過宮中,問診過陛下的病情。”


    聽到她這句話,糧草官就再次感到心底發虛。


    寶意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他一眼,這是蕭琮安排來擾亂蕭璟心緒的棋子,若沒有那一箭令場麵大亂,他的話也起不到這麽好的效果。


    要論起心狠來,還是於貴妃心狠。


    這也是知子莫若母,知道自己的兒子下不去這個手,所以才在後麵補了這麽一道。


    “大周的陛下先前在宴會上中風暈倒,雖然情況危急,但是經過禦醫診治之後已無大礙,在用了我為陛下調配的方劑之後,現在已經痊愈。”


    “什麽?”糧草官一下子抬起了頭,失聲道,“這不可能!”


    成元帝的病情或許沒有他告訴璟王的那麽嚴重,但也絕不可能是已經痊愈。


    “大膽!”帳中當即有人怒喝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察覺到帳中的將領都在對自己怒目而視,糧草官頓時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不對。


    “怎麽不可能?”寶意沒有容他喘息,“這位大人是覺得我的醫術淺薄,不足以治愈大周的天子,還是覺得大周之主不是福澤深厚之人,在你眼中不能渡過這一關?”


    她這話真是說得誅心,就憑她能夠將蕭璟斷掉的手臂給他接迴去,在場就沒有人敢說她的醫術淺薄。


    而順著她的話去承認第二點,那就是承認自己詛咒天子,更加罪不可恕。


    糧草官唿吸急促,不過短短幾句話之間,這衡陽郡主又再將他逼入兩難境地,三殿下在給自己這個任務的時候可沒有說過會遇到像這樣的對手,更沒有說過她會站在四皇子這一邊。


    “殿下!”他心念急轉,朝著前方爬去,照自己方才所想的借口對蕭璟說,“微臣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微臣從京城離開的時候,陛下的情況確實如微臣所言啊!若不是情況危急,皇後娘娘又怎麽會讓微臣將這個消息秘密帶給殿下呢?”


    一直坐在旁邊看著沒有開口的白翊嵐忽然道:“璟王在邊境迎戰東狄大軍,千鈞一發,形勢危急,注定了不能趕迴去。而大周的皇後是王爺的親生母親,天下父母在此時所念的都是親子,哪怕是帝後也不例外。試問一個母親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讓人將這樣的消息捎到兒子這裏來,擾亂他的心緒,令他在戰場上失策呢?”


    北周眾人恍然,隨即憤怒——


    難怪殿下今日在戰場上會那樣反常,原來就是因為此人!


    “這……”糧草官還待掙紮,寶意就已經繞到了他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被她擋住視線,糧草官也不得不抬頭。


    他看站在麵前的這位郡主,見到她的臉果然如傳聞那般傾國傾城,隻是那雙眼睛看著自己,卻叫自己遍體生寒。


    “琮王好算計,讓你帶著這樣的消息來邊境,擾亂了王爺的心緒。今日若是我沒有及時趕到,他這隻手臂就永遠地廢了,自然也就稱了你家主子的意,沒人再跟他爭那個位置,不是嗎?”


    糧草官不敢開口,這確實是王爺的打算,但他在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承認的。


    可是麵前的人卻像是完全不需要他點頭,隻用一種憐憫而輕蔑的目光看他,然後轉過身去,對著坐在上首的蕭璟說道:“殿下,我讓大齊的陛下留下來,與諸位一道見證一件事情。”


    蕭璟點頭:“郡主但說無妨。”


    寶意轉頭,示意站在自己座位後麵的小柔過來。


    帳中眾人就見著那個少女在她的一個眼神示意下走到了帳篷中央,不知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白翊嵐的目光落在少女手中捧著的那個木匣上,隱隱也猜到了裏麵是什麽,會需要自己留在這裏做見證。


    “郡主。”


    小柔把那個木匣捧到了寶意麵前,寶意伸手接過。


    她將這個匣子捧在手中,接著向帳篷中的一眾將領展示了一圈,說道:“我那日去宮中,除了為陛下診治,還有另外一件事。而我在這個時候離開大周京城到邊境來,除了為了救人,還有一部分也是為了完成天子所托。”


    眾人的心已經被她吊到了最高點。


    他們看著她手裏的匣子,知道今日最大的一場波瀾就係於這匣中之物上。


    寶意也沒有讓他們失望,在轉迴蕭璟這邊之後,她就伸手打開了這個看上去十分密實的木匣,露出了裏麵放著的東西。


    “這——”


    匣中之物一現,眾人就認出了它。


    是聖旨!


    她的侍女拿上來的匣子裏所放的,竟然是一道聖旨!


    這一道聖旨由她帶著從京中來到邊境,跨越萬裏,要在三皇子蕭琮跟於貴妃的陰謀被拆穿的時候,公布在眾人麵前。


    想到裏麵寫的可能是什麽,北周眾位將領的唿吸都不由得急促起來。


    寶意取出了匣中的聖旨,隨手將木匣隨手扔到地上。


    匣子落地發出聲響,所有人都沒有去看,目光隻是集中在她手中拿著的聖旨上。


    寶意看著蕭璟,對他說道:“皇四子璟接旨。”


    一陣甲胄摩擦的聲音,在場的北周將領都隨著蕭璟起了身,蕭璟在手持聖旨的寶意麵前跪了下來:“臣接旨。”


    北周將領隨著自己的統帥跪了一地,隻有南齊眾人依舊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他們的這位郡主手中拿著北周皇帝所寫的聖旨,對著北周的四皇子宣讀道: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必建立元儲,嫡子璟天資粹美,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璟以冊寶,立為太子,欽此。”*


    聖旨上的字句雖短,宣旨的人又年輕,還是女子,但卻字字鏗鏘,砸在人的心上。


    寶意的話音落下,帳中的一朵燈花一跳,爆開的聲音打破了這一瞬間的安靜。


    蕭璟維持著跪姿,抬起雙手:“臣蕭璟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隨著他的話音,那跪了一地的將領也醒過神來,跟著說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寶意上前,將手中的聖旨放到了蕭璟的手中:“恭喜殿下。”


    蕭璟接過聖旨,站起身來,看向手中的聖旨。


    上麵的字跡是他父皇的字跡,雖然在病中力道欠缺,但是確實是他親筆,旁邊蓋著的傳國玉璽也不會有誤。


    父皇在病中寫下了這封冊封太子的聖旨,由麵前的人帶著從京城一路來到了邊境,送到了他的手裏。


    此時,跪在地上的糧草官已經完全傻了,這樣一道秘旨,就抵過了王爺的一切謀算。


    他看到自家主上的那麽多準備,還有貴妃跟侯爺的謀劃,全都在一瞬間毀於一旦,而這時帳門又被掀開,他霍地轉頭看去,見到兩個人被從外麵壓進來。


    在看清那中年儒將的麵孔時,糧草官的瞳孔猛地一收縮。


    周將軍。


    這是侯爺的舊部,他怎麽被羈押了?


    他看著周將軍臉上那破敗的神色,再轉頭去看璟王跟衡陽郡主,終於意識到他們為何不需要自己承認。


    中年儒將在帳外對裏麵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明白一切都已成定局。


    可是如果陛下一早就已經定下要四皇子繼承大寶,寫好了這道聖旨,為何會讓一個外人把這道聖旨送過來?


    他一麵被推著往前走,一麵看向蕭璟,見他的神色也不是欣喜,似乎也對這位衡陽郡主拿來的聖旨有所存疑。


    中年儒將感到抓到了一絲光芒,在被推到帳中跪下來之後,不等其他人開口就先出言說道:“方才衡陽郡主在帳中所言,罪臣已經聽到了,但是殿下難道不覺得這聖旨來得蹊蹺?如果陛下定下太子人選,要發出一道聖旨的話,為何是讓一個外人送過來?”


    蕭璟接了,就是認了這聖旨是真的,如果衡陽郡主拿不出證據證明,那這就可以被認定是四皇子跟她聯手偽造的!


    偽造聖旨,覬覦皇位,貴妃跟三殿下就還有轉敗為勝的機會!


    蕭璟看向寶意,寶意臉上神色不變,而白翊嵐卻忍不住坐直了身體。


    “不錯。”在座的北周將領也忍不住道,“事關重大,還請郡主拿出證據,證明聖旨並非偽造。”


    否則他們不得不懷疑她也是三皇子一黨,假傳聖旨,想陷他們四殿下於不義。


    寶意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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