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歌心中有許許多多的疑問,但無從而解。


    如她所想,少年若不執著於莫玄那一件事,現在恐怕早已上了天道,乃至於是更高的地方。


    不僅如此,他的天機實力,不虛天道神機。


    深淵天劫來臨的這一刻,少年隻身赴火,視死如歸。


    他不曾有半點兒的猶豫,像是承載者榮耀和使命。


    終究,他還是做了天下人的英雄,隻可惜晚了三萬年。


    而這世上的陰差陽錯,便是折磨著每一個困獸之鬥的極端人。


    初雪覆蓋了每一道火光,戰役後的狼藉反而使人興奮,那是劫後餘生的歡唿雀躍。在一百零八陸的修煉者們,絕望之時,隻看到天劫如同雷霆降臨之際,有一個俊美的少年,用瘦弱的身體擋住了這一劫。他的身體粉碎,卻有一百零八根噬魂釘落在了大


    地,正是九辭的足邊。


    九辭怔怔地望著地上的噬魂釘,一向堅強隱忍的他,不知為何,心髒隱隱作痛,眼中有淚流出。


    許是雪太大了。


    他蹲下身子,將每一根噬魂釘撿起,放在了兜裏。


    張離人、裘清清就站在旁側,錯愕。


    著實想不通,適才那個祭天之人是誰……


    ***


    九界城的輪廓邊沿,輕歌看著最後一道火光消失,懸著的心才放了迴去。


    一個傴僂著背的老人出現在輕歌身旁,恭聲道:“女帝,操勞如此之久,且去聖女府上稍作歇息吧。”


    這慈眉善目的白發老人,輕歌曾在四星北月的街道見過,那時有一輛馬車,還有老人和命不久矣的莫憂。


    他是莫憂的人。


    輕歌‘嗯’了一聲,便抱著莫玄走進聖女府。


    她將莫玄放在床榻,用雪靈珠之力觀察了一遍莫玄,後在聖女府的書房為莫玄寫下了調理身體的藥方。


    莫玄的身體很差,精神狀態也不好,受到過外界施壓的創傷,大概就是八荒巫師的手筆。


    輕歌把藥方交給老人,坐在一側,揉了揉眉心。


    深淵天劫雖已解決,但火爐之勢給一百零八陸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傷害。


    總歸是不幸中的萬幸。


    輕歌略微想了會兒一百零八陸的重建,便在思考修煉之事。


    再突破兩階,她便能成為本源師,通過九界考核前往三千世,隻有去了三千世,她才距離長生界更進一步了。


    書房的旁邊,便是莫玄所在的屋子。


    “小書!”


    莫玄驚慌醒來,猛地坐直了身子,惶恐地看向四周。


    輕歌迅疾掠至榻前,坐在床沿,“你醒了?身子還好嗎?想吃些什麽?”


    莫玄緊握住輕歌的雙手,幹涸發白的嘴唇哆嗦著,著急地問:“夜姑娘,小書呢?小書在何處?”


    “祭天了。”輕歌直言道。


    莫玄滿臉呆滯,難以置信。


    她驀地鬆開了輕歌的後,往後挪動一段距離,搖了搖頭:“不會……不會的……”


    “他已經祭天了,臨死之前,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輕歌說道。


    莫玄雙手抱頭,淚流不止。


    三萬年的相處時光,她從未好好珍惜過,而今小書不在了,她卻要惺惺作態。


    莫玄咽喉酸痛,無力地垂下了手,兩眼發愣地望著前方,機械僵硬地說:“我還能好好活著嗎?”


    “你能的。”輕歌道:“實在不能的時候,就去想想他,當年深淵天劫前,他為了帶你逃離八荒,大概吃了不少苦吧。”


    莫玄猛地想起了一些當年的事,雙手緊攥著錦被,輕咬了咬牙。


    “你是他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人,也是他痛苦掙紮卻舍不得分離的人,你能活在世上,便是他最大的欣慰。”輕歌低聲說。


    莫玄脊背靠著後邊,扭頭。


    門前,來了一道身影,是個記憶中的美少年。


    他自風雪中走來,莫玄眼中滿是期望。


    等冬日的光暈漸漸消失,少年的臉龐愈發清晰,莫玄卻是滿目失望。


    自外而來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九辭。


    九辭風塵仆仆,甚是焦急。


    他的懷中捧著一個壇子,一個包袱。


    “哥,這是……?”輕歌不解地問。“祭天者體內的噬魂釘,還有這壇子裏麵,是祭天者的骨灰。張國師、裘清清幾位天機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集到這些骨灰。並不是全部的骨灰,還有一些灑在風雪


    中,但已經是盡力而為了。”九辭說:“我帶來見你了。


    “歌兒,告訴我,祭天的人是誰?”


    “是莫叔。”輕歌道。


    “果然是他……”九辭低頭苦笑:“我在莫叔眼中,又算什麽呢。”


    到底是親手把他帶大的長輩,對於自小無依無靠的九辭來說,那是唯一的一份情。


    “你是他的孩子。”莫玄說:“你三歲那年,身染劇毒,是他孤身一人前去北海求得解藥,險些喪命。”


    “七歲那年,你生了重病,他徹夜徹夜的照顧著你。”


    “你將噬魂釘插入體內骨駭,他在簷上抹淚。”


    “你第一次為他作畫,等你走後,他看了足足半日,不允許旁人去動。”


    “你認夜驚風的那一天,是三萬年裏,他唯一一次的徹夜飲酒。”


    “……”


    九辭不認識榻上的女子,但她所說的每一件事,他都記憶猶新。


    他記著三歲中毒,也記著莫叔隨手丟了一瓶解藥給他。


    他亦記著七歲時病重,不省人事,昏昏沉沉間隻覺得有人陪伴在身旁,等他清醒過來,房屋空蕩蕩的。


    冷清。


    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


    九辭抱著噬魂釘和骨灰壇,閉上了眼睛。


    莫叔,一路走好。


    “把他的骨灰和噬魂釘給我吧,我是他的姐姐。”莫玄道。


    九辭睜開眸子,朝輕歌看去。


    輕歌點頭之後,才走向莫玄,動作輕柔地放下骨灰壇與裝有噬魂釘的包袱。


    莫玄輕撫骨灰壇,強行擠出了一個笑:“我的小書,真是出息了呢。”


    “開心了嗎?”


    “這一次不是姐姐拋棄你,而是你丟下了姐姐。永遠地丟下了,姐姐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是不是很開心?還想著懲罰姐姐是不是?”莫玄捧起骨灰壇,臉貼在冰冷的壇麵,傷心欲絕,流下一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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