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歌眼眸微閉,睫翼輕顫。


    三萬年前,八荒宗師和天機師們即便推算出了解決之策,沒有找到那個人,無數生命,煙消雲散。


    在曆史上,那僅僅是冰冷的一行話,但輕歌明白,彼時的慘烈,不輸今朝的一百零八陸。


    與八荒不同的是,她得知了噬魂釘的事,身旁也有這麽一個人,就像是被人算計好的,是那麽的嚴絲密合。


    輕歌苦笑了一聲。


    張離人話說至此,她的心情卻是更加沉重。


    若深淵天劫因九辭插上噬魂釘而形成,那這份罪孽,該是誰來背負呢?


    是她吧。


    九辭原就是我行我素,生殺予奪的,縱有邪骨,天地能奈他何?


    若非是夜輕歌的出現,九辭斷斷不會想到改邪歸正,更不會把一百多根噬魂釘,插入自己的骨駭,甚至還把昔日戰友噬魂鐮刀封印了。


    “哥哥一人的命,當真能拯救一百零八陸?”


    輕歌問。


    “他相當於是一個,容納深淵之火和天劫的容器,普天之下,也就隻有他能夠這樣做。”


    張離人道:“如今與八荒不同的是,火焰天下的位麵,都已捆綁在深淵鐵鏈,除卻消失的青陽大陸,還有一百零七陸。


    也就是說,就算身懷邪骨,插上噬魂釘,也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滿足一百零七以上噬魂釘的條件,才能抵消天劫。”


    “能夠轉移嗎?”


    輕歌始終沒有睜開雙眼,身子往後靠,躺在屋簷,蒼白的小臉透著無盡的疲倦。


    張離人猛地抬頭,錯愕地看著她:“女帝的意思是……”“如你所想。”


    “邪骨和噬魂釘的形成,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並不能強行促成,也不能轉移。”


    張離人道。


    輕歌願以自身,抵消天劫,但好似有點兒困難。


    “此事,不要泄露出去。”


    輕歌說道,驀地睜開了眼睛,自屋簷躍在走廊,站在張離人的身側,眺望著遠方枯裂的天地。


    “女帝,張某冒昧的問一句,此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張國師,你是否認為,以一人之命,拯救天下蒼生,是仗義之舉,是他的榮幸?”


    輕歌負手而立,冷風拍打臉頰,她勾著若有似無的笑。


    “此事,張某不下定論。”


    “對於天下蒼生而已,這的確是仗義之舉,榮幸?


    英雄?


    這份榮幸,這英雄之名,天下有幾人能扛得住呢?”


    輕歌道:“能說出這樣話的人,隻能說明,他會是這場戰役的獲利者,故此,人們總是喜歡以己度人,從自己的立場出發,正義邪惡,都有所偏頗,便是因為,無數人就有無數個立場,而在茫茫人世間,從未有絕對相同的立場,才不會有絕對相同的觀點。


    譬如,從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裏,抓一個,讓他為天下去死,他願意嗎?


    他不願意的!”


    張離人詫然地看著輕歌,難以置信,這番話是出自一個二十歲姑娘的口。


    她對人世,人性,有著深刻的見解。


    她活於濁世,卻是通透。


    有血有肉,愛憎分明,一雙澄清如水眼眸,不曾被遮蓋。


    天穹一端,火焰陰影處。


    穿著灰白長袍的中年人,立在火光之間,雙目緊盯著夜輕歌的方向,耳邊充斥著她的話。


    莫叔臉上象征著溫和仁慈的麵具,似是在漸漸龜裂開,逐而變得癲狂,如同即將歇斯底裏的瘋子。


    他的雙目發紅,之間仿佛氤氳濃墨般的黑霧,像毒氣那樣。


    “這麽多年了,自私狹隘,內心醜陋的人族,終於誕生了一個你。”


    莫叔的眼睛越來越紅,充血可怕。


    他的左眼,被血紅吞噬,毫無焦距,隻有黑色的煙霧,如浸入水麵暈染開。


    至於莫叔的右瞳,則是流出了一行黑色淚水,滑過了側臉。


    他轉過身,徐徐步入火光濃鬱處。


    英勇閣高樓長廊,輕歌有所察覺般仰頭看去,入目隻有熾烈的火光,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輕歌黛眉緊蹙,略感頭疼,她的感知一向不會有錯,就在適才,好似有一雙隱匿在暗處的眼睛,凝望著她。


    “張國師,今日之事,不要告知旁人。”


    輕歌道:“一百零八陸的結局如何,我自有定奪。


    在此期間,我希望張國師能夠試圖去找一找轉移的辦法,哪怕是不可能,總歸是要試一試的。”


    “我會的。”


    “……”輕歌跨步沿著環形階梯往下走,恰逢九辭牽著莫憂走進英勇閣的院落。


    輕歌一眼便看見了莫憂頭頂明晃晃的金簪,尤其是細嫩脖頸前偌大的金項圈,可謂是引人注目。


    就連莫憂的雙手腕部,都掛著兩條純金手鏈。


    九辭的審美……輕歌鄙夷地看著兄長,這些飾品,得虧了莫憂貌美如花才能撐得起,否則整一個富態雍容的暴發戶。


    永生石:九辭都沒嫌棄自家妹妹的取名能力,她倒是好,先嫌棄他的審美了。


    誠然,此話也隻得心中腹誹,若是道出,隻怕會被那明王刀給一劈為二。


    九辭揚了揚小莫憂的手,以炫耀的口吻說:“歌兒,你看看,這些可都是海棠靈山寺被大師開過光的金子,凡間的俗物們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你小嫂子佩戴起來,還真是明豔動人。


    果真,俗話說得好,這美人就得好金來配。”


    輕歌:“……”她怎麽不知道有這麽一句俗話,大概是九辭即興發揮,現場編造。


    輕歌朝兄長伸出了手,“我的呢?”


    “你的什麽?”


    “開過光的金子。”


    九辭猛地一拍腦門,“壞了,有了媳婦兒就忘了妹妹,竟沒給你這丫頭求一個來,現在去海棠大陸也來不及,這可如何是好?”


    輕歌‘哦’了一聲,雙手環胸,扭頭看向別處,似是鬧起了小情緒,如鄰家少女般,甚是嬌嗔,滿臉的不高興。


    叮。


    一條鏈子,銜著金鈴鐺,吊在了輕歌的眼前。


    耳側是九辭得意洋洋的話語聲:“為兄怎會忘記你這小丫頭的?


    拿著,佛祖開過光的,保你平平安安,而且有驅鬼的作用,就算沒熬過踏足天劫,去了黃泉路上也能為你驅鬼,畢竟到時候為兄還是要保護小莫憂的,分身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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