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的迴答讓帝雲歸感觸頗深,刹那間,眼睛裏好像有了一道光。


    他的愛而不得仿佛得到了解釋。


    其實早該明白的,隻是此刻才願意接受並相信罷了。


    帝雲歸與世上大多數的善良的人一樣,一份炙熱而不該的感情,讓他痛苦,因不想麻煩別人,隻能掩埋在心底,都不敢去提一下。


    他害怕自己的無心之舉,會給深愛的姑娘造成困擾而麻煩,他又怎麽舍得她去皺一下眉呢。


    留在東洲,默默無聞,埋頭苦幹,祭天儀式明遠山莊卻一鳴驚人大放異彩,也沒有其他想法,僅僅是想守護她的笑容罷了。


    “那你為什麽能得到?”


    帝雲歸還是問了。


    “因為我年輕。”


    帝雲歸沉默了,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眼底深處好似還有幾分哀怨。


    老怪物在精神世界裏欲言又止,想要罵罵咧咧,又怕被姬月兇。


    長生青帝可是時時刻刻都兇神惡煞的,莫以為隻有在女帝麵前的那份溫柔……老怪物心裏忍不住腹誹:都是糟老頭子了,還騙人家年輕男子,也不知青帝怎麽想的。


    帝雲歸再一次的受傷了,躲在角落裏喝酒自閉,一聲年輕讓他嫉妒。


    寥寥數語的對話,已經讓閱人無數的姬月心裏對帝雲歸有了個底了。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隻有深刻的了解情敵,才能做出正確的應對方式。


    他從來都不排斥這些桃花,自家姑娘這般動人,就算身邊有一樹桃花開都是正常的。


    當然,他不要那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低劣爛桃花。


    一側,九辭正美滋滋地喝著酒,莫憂打算多留幾日,他的心情甚是愉悅,若身後插上根尾巴的話,鐵定能立馬翹到天上去。


    突然間下意識地一扭頭,便看見了奴七坐在九姑娘身側不知說了什麽,逗得九姑娘難看的臉色竟然擠出了一絲笑。


    倆人的關係甚是親密,九姑娘也沒有拉遠距離的想法,一個勁兒的喝悶酒,這會兒奴七來了,聽見奴七關心的聲音,九姑娘的眼睛發了紅。


    “小九怎麽了?”


    奴七問。


    九姑娘搖搖頭,“阿七師兄能陪喝一杯嗎?”


    奴七看了看滿桌的酒,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拿過一壺。


    九姑娘咧開嘴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那笑容分明是粲然好看的,偏生滑出了兩行清淚,蔓進嘴裏,盡是又苦又鹹的味道。


    苦在心裏,鹹在嘴上。


    身旁有了個人,九姑娘便敞開了喝,然而又沒什麽酒量,猛灌了幾壺酒,眼前已是一片天旋地轉,連奴七的臉都看不清了。


    百感千愁時,濃烈的酒永遠是好東西,但喝酒人其實比誰都清楚,借酒消愁,隻會更愁罷了。


    他們隻喜歡步伐不穩,視線模糊,喝得酩酊大醉時,在最糟糕的狀態,把積壓已久的情緒全部宣泄出來。


    九姑娘喝得猛烈,無聲大哭,眼睛腫得睜不開,無比的脹痛。


    奴七手足無措,麵對女孩子的哭泣,有些慌張,最後在擔心之下,還是伸出手輕拍了拍九姑娘的腦殼,試圖把九姑娘的情緒安撫下來。


    “我不敢放聲大哭,我怕驚擾了大家。”


    九姑娘哭著說。


    她是生在華麗囚籠裏的金絲雀,養在溫室裏的花朵,自小幸福,受盡寵愛,不知人性險惡。


    隻因狂風暴雨,都被家人擋去,她才能無憂無慮的成長。


    善良的人兒,就算喝得大醉,也不會忘記本心。


    奴七還在拍九姑娘的腦袋,就差沒把九姑娘的腦袋當成木魚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了。


    一截寬大的袖子,垂落在九姑娘的麵前,九姑娘淚流滿麵,小手爪子拿起奴七的衣袖放在鼻下猛地用力一唿……奴七輕撫九姑娘腦殼的手,僵在了那裏,不敢相信自己幹淨的袖子,承受了這樣的傷害。


    奴七受傷地看著九姑娘,想說什麽,望見九姑娘紅腫的眼和淚水,撇了撇嘴,然後把另一隻手抬起:“喏,這袖子是幹淨的。”


    九姑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再拿起奴七幹淨的袖子擼鼻涕:“阿七師兄真好。”


    奴七的兩隻手都在顫抖,就差沒當場去世了,終是沒有多說什麽,繼而安撫九姑娘。


    與九姑娘的心情相比,兩截袖子算得了什麽?


    “既是不勝酒力,就該滴酒不沾,還喝酒,真是個白癡。”


    九辭冷哼了一聲。


    餘光所望,九姑娘輕靠在奴七的懷中,把眼淚鼻涕全都蹭在了奴七的胸膛。


    九辭眼中綻放一道冷光,滿目都是嫌棄之色,冷冷一笑,低聲道:“都這麽大的人了,還不知男女有別,真不知道藥宗主是怎麽教女兒的。”


    九辭深唿一口氣,將酒水飲盡,四處找尋莫憂的身影。


    莫憂還站在同樣的地方,始終不變的位置,望著也在明遠山莊內的東閣樓。


    “東閣樓裏隻有一把兇器,能有小爺好看嗎?”


    莫憂耳邊響起了騷氣的話,不用轉頭也知是厚顏無恥的九辭。


    莫憂深知拿九辭沒什麽辦法,一則九辭臉皮比城牆還厚,那等自信的程度真是令人望塵莫及,再者他是女帝的哥哥,莫憂不會傷害他,也注定無法徹底地疏離。


    莫憂幹脆報以冷漠不再搭理,她算是發現了,愈是搭理九辭,誤會就越深。


    能把一瓶止血丹當成聘禮而興高采烈的人,普天之下除了九辭外,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九殿,你看過流星嗎?”


    莫憂問。


    九辭驀地怔住,滿臉呆滯,旋即欣喜若狂,恨不得抱著莫憂飛掠九天。


    流星?


    是要賞花賞月賞星星嗎?


    那等浪漫之事,是男女情竇初開時的美好。


    九辭雖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男女之間不就那麽點破事。


    “流星有什麽好看的。”


    九辭搖著扇子說。


    “流星一瞬即逝,如同煙火,最絢爛的時候,也是無限接近死亡之際。


    我如同流星煙火,此生用盡全力,隻為綻放出絢麗晚霞的光。”


    莫憂意味深長地說。


    九辭心中微微縮緊,一瞬間不是滋味,眼前美好如白月的少女,是攜寒梅冷香的一縷涼風,卻那麽的縹緲不真實,好似隨時都會消失,離開。


    “我的意思是說,我的生命,不知何時結束,有時可能等不到用力綻放的那一刻,就得走了。”


    “走什麽走,呸呸呸,盡說些不吉利的話。”


    九辭握住了莫憂的手,小手柔軟,微涼,讓人想要保護好她。


    九辭側過頭來就能看到莫憂輪廓美好的側顏,可他不敢,害怕下一個刹那,莫憂會和暗淡的煙火光一同消失。


    “你年紀還小,還有大好的人生,既是小孩子,日後別說這麽消沉的話,老氣橫秋的讓誰看?”


    九辭不悅地道。


    “你想娶我?”


    莫憂問。


    “這麽快就要跟小爺談婚論嫁了嗎?”


    “那你做好喪妻的準備了嗎?”


    一句話,如同冰冷的箭矢正中心髒。


    靈魂震悚發顫,四肢被無盡的寒意包裹。


    掙紮在那冬日裏的深海中心,海底的兇獸發出咆哮聲窮追不舍,颶風在海麵刮起,掀起了可怕的浪花,幾近淹沒了他。


    九辭還在握著莫憂的手,近在眼前的人,如同遠在天邊般遙不可及。


    九辭幾乎想要逃走,那一句話的殺傷力,九辭就算穿上早有準備的盔甲,也抵擋不住。


    喪妻……如此悲哀的事,為何能從莫憂嘴裏輕描淡寫地說出來。


    小小年紀的她,究竟經曆過什麽樣的事,才能有這一份沉寂淡泊。


    “喪妻?


    想都別想。”


    九辭斬釘截鐵地說。


    莫憂隻笑不語。


    起了風,九辭把披風係在了莫憂的身上。


    那側,九辭側頭看去,九姑娘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奴七扶著她迴房。


    九辭皺起了眉頭,登時一股子火氣,這丫頭沒點自知之明嗎,酒量不好,還去跟一個大男人喝酒,這不就是正兒八經的勾.引人。


    九辭眸光微凝,召出黑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化作一道光迸射掠出,在奴七的腰間狠狠啄了一大口,疼得奴七嗷嗚大叫,把九姑娘推開。


    奴七的喊聲引來了其他人,雪女皺起眉頭,走過去抱起九姑娘,寵溺而無奈地道:“酒有什麽好喝的,真是個小丫頭……”在萬年以前的那段孤獨日子裏,每個深夜,她都會坐在窗前睹月思人,一壺接著一壺的酒,若非喝到大酔,她也做不到休眠。


    她曾經試過,躺在床榻上數著時間,一連三個夜晚未曾入睡,滿腦子都是那個一心想要逃離的丈夫。


    雪女歎一口氣,抱著九姑娘迴了房,將其放在床榻上。


    酒醉的九姑娘,嘴裏不知嘟噥著什麽,伸出的手精準無誤地輕拽了雪女的衣袖。


    雪女便坐在一側陪伴著九姑娘。


    藥宗主來的時候,推開門看了眼九姑娘,頷首點頭:“小九叨擾雪女大人了。”


    “孩子還小,很多事都不懂,也別讓她太傷心,哭多了,眼睛要廢了的,日後見風流淚可就不好了。”


    雪女輕描淡寫地道。


    她太有經驗了。


    深知眼淚的厲害。


    她也曾哭到眼淚枯竭,雙眼失明,好在被醫師治好。


    九姑娘睡著後便垂下了手,雪女便起身往外走:“藥宗主,照顧好她吧。”


    “多謝雪女關心。”


    “……”雪女走出滿是酒味的房間,在長廊前看見了等候已久的雄霸天。


    “阿落……”雄霸天憨憨的笑。


    雪女無奈地搖搖頭,闊步走了過去,把手遞給雄霸天。


    雄霸天握著她的手,從身後取出藏起來的野花,“阿落,好看嗎?”


    “好看。”


    雄霸天把花兒戴在雪女的發間,眼裏是濃濃的情誼。


    雪女恍然,旋即失笑。


    一株野花,哪能入她的眼。


    隻是送花之人的愛意,她欣然接受罷了。


    正因為在苦痛的深淵裏掙紮了上萬年,才知平淡情真的可貴。


    世人都說雄霸天走了狗屎運,她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而她才懂,是雄霸天救贖了她,讓她走出了執念。


    雪女依偎在雄霸天的身旁,雄霸天宛如個話癆不停地說:“我祖籍是追夜大陸,這片大陸已經和四星合並了,哪日若能與師父迴到家鄉,我一定要帶你見見我的父王。”


    “你的親人,死在了女帝的手中,你不怨她嗎?”


    雪女問。


    “阿落,皇家的親人,遠不如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雄霸天苦笑。


    他的皇兄皇妹太多了,多到記不清名字了。


    “那場戰爭裏,兩方都死傷無數,而這是戰爭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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