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歌離開天鷹閣,並未著急迴劉府舊宅,而是在玄月關的街道上走著。


    許是因為戰爭的殘酷,夜晚,本該燈火連天的街道,都安靜的很。


    遠遠看去,街上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晚風帶著涼意,撲麵而來,輕歌衣衫單薄,身影消瘦,宛若風中細柳,隨時會倒下。


    靈乳、銀霜水、聖龍盤、落花毒、墨邪——


    一個個,一件件事,纏著她,不死不休。


    越是這般想著,愈發思緒如麻,甚至頭部隱隱作痛。


    輕歌抬起手,下意識揉了揉眉心,耳邊卻是響起小奶娃的聲音,以及那霸道的命令,輕歌笑了聲,才抬起的手,複又垂了下去。


    她不知走至何處,在一戶院落前長滿青苔的階梯上坐下。


    她雙手撐著臉,茫然看著四周。


    世人說她是女中堯舜,巾幗英雄,其實,她情願做個小人,也不想當那累死累活的英雄。


    千萬次,如魘所說,這條路,太難走了,她想要放棄,可一想到蓬萊仙境裏那條堆積著屍體的白骨河,她便做不到。


    今日,她親眼目睹二十多頭高等魔獸,死在她身邊,模樣淒慘,卻又安詳,那份安詳,好似因她而存在。


    她的心裏蓄著滔天怒意,隨時噴發。


    “小姑娘,怎麽不迴家?”


    一道溫潤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


    輕歌垂著眸子,視野裏入了一雙金絲軟靴和那繡著蒼穹浮雲的袍擺。


    深夜下,輕歌仰起臉,朝那人看去。


    晚風拂過她,三千白發皆是往後撩。


    入眼的是一張金色麵具,熠熠生輝,麵具後的一雙眼,狹長,溫潤,卻又有點血腥,琥珀般的眸子,晶瑩剔透,幹淨得好似清晨山間的積水,偏生又彌漫出一層血霧。


    他伸出手,捏了捏輕歌的臉,道:“不認識迴家的路嗎?告訴我,你家在哪裏,我送你迴去。”


    輕歌雙瞳裏映射出點點金光,她驀地伸出手,抓住男子的手腕,“告訴我,你是誰?”


    此人,便是下午與她擦肩而過的男人。


    “嫁給我,我便告訴你,如何?”麵具之下,男子勾起殷紅的唇,戲謔的笑了。


    “在峭壁草根下銀霜水和靈乳之毒的人,是不是你?”


    輕歌眯起眼睛,眸色涼薄,染上銳利,好似遠古深淵即將出鞘的染血砍刀。


    魔瓊初來玄月關,秦魁忙著處理其他事情,陳琳沒這個能力,柳川又缺乏主見,她一直以為下毒之人會是蘭無心,可又不像蘭無心的行事作風,當然,也不排除有人在蘭無心背後策劃。


    不過,假設一下,如果不是蘭無心,會是誰呢?


    那人想要在峭壁草根下銀霜水和靈乳之毒,不僅要對她和她身邊的人很了解,也對柳川知根知底。


    而且隻能在她去秦家大院拜訪秦魁之後找上柳川,起碼,那一次,柳川對她隻有恐懼和敬畏。


    至於下毒時間,就不好說,她不知這個人盯了她多久,也不知從何而起,有何緣故,


    她也曾懷疑過榮耀領主,榮耀領主恰好選在她頭痛症發作的晚上攻城,可,當晚榮耀領主找到她時,看見她頭痛欲裂,卻滿是震驚,甚至要帶她去幽冥島治療。


    男子臉上罩著冰冷麵具,金光燦爛。


    輕歌看不清他的臉色,卻能看見他的雙眼,那清澈的眼眸,華光流轉,倒映出兩個小小的夜輕歌。


    男子與她對視,沉默許久,笑了聲,而後竟是不嫌髒,坐在輕歌旁側的青苔台階上,他伸出白皙修長的雙手,放在輕歌兩邊的太陽穴上,指腹推送,輕輕按揉著。


    輕歌皺眉,欲要拔刀,便見男子道:“別動。”


    輕歌沉下心,斂住神色,淡漠的道:“你究竟想幹什麽?”


    “我希望你,知難而退。”


    男子一麵為輕歌按揉太陽穴,一麵道:“人啊,不能太強大了,否則,麵臨的敵人,隻會更強大,你生在帝國疆土,不知外麵兇險,既已及笄,又情根深種,不如放下屠刀,相夫教子,平凡一世,何樂而不為?隻要你想,榮耀領主,我為你解決,我能保四大帝國的安寧。”


    果然是他!


    輕歌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然,男子言語之間,又透露出深深的無奈和憐惜,倒像是真為她好。


    為什麽?


    一個素未謀麵的人,為何要如此做?


    輕歌驀地轉頭,看向男子,她伸出手,掀掉男子臉上的麵具,接下來,輕歌驚呆了。


    摘掉一張麵具後,男子臉上,還有一張金色麵具。


    輕歌嘴角抽搐了兩下,試問,有誰會戴兩張麵具出門?


    輕歌想起一句現代用語,叫什麽來著,無形裝逼,最為致命?


    “聽到我的話了嗎?”男子問。


    輕歌看著手裏的金色麵具,又看了看男子,餘光掃過,發現男子脖頸處有三顆可以忽略不計的痣。


    “我為什麽要按照你說的去做?”輕歌目光冷漠,問。


    “因為,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男子堅定的道。


    輕歌感到可笑,“你小心翼翼,謹慎行事,不露出真麵目,也不肯說出背景來曆,甚至連個名字都不給我,僅僅一麵之緣,你就要我放棄我的江山天下,萬民百姓,談何容易?還是說,你把我當三歲稚童,可以隨便忽悠了?”


    男子不說話,抬起手,想要再次為輕歌按揉太陽穴。


    輕歌一把拍掉他的手,猛然站起來,道:“銀霜水和靈乳是你下的毒,你千方百計設下陷阱害我,卻說是為我好,想要我知難而退,抱歉,我不認識你,也承受不起這樣的好。”


    男子坐在台階上,低頭,垂眸,即便戴了麵具,也能看清那濃密烏黑的睫翼。


    良久,男子對她伸出手,道:“拉我起來。”


    輕歌:“……”


    男子,直接忽視掉了她的話。


    輕歌看著男子的眼睛,皺著眉頭,不予理會,往前走去,走了幾步,複又倒迴來,一把攥住男子的手,把他拉起來。


    男子站起,輕歌鬆開他的手,悶聲走在街道上。


    男子亦步亦趨跟在她的身後。


    輕歌停下腳步,迴頭看他。


    男子道:“夜深露重,人多眼雜,我怕你有危險,護送你迴去。”


    輕歌:“……”


    人多眼雜?


    大哥,整條街,就你一個人看起來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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