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很烈,陽光愈發的刺眼,永安城郊外匯聚滿了人。


    斷頭台,沉重的鎖鏈將輕歌的身體往下壓,她傲然的站著,旁側是拿著染血砍刀的劊子手,劊子手麵無表情,戾氣四散,多年來見慣了斷頭之景,倒也練就了這一身閻羅氣勢。


    秦魁坐在歸雲椅上,魔瓊站在椅後,為其錘肩,她抬眸朝斷頭台上的少女看去,嘴角噙著一抹譏諷。


    族比時,輕歌對她毫不客氣,沒給半分麵子,這口氣,她咽不下。


    她倒是要看看,而今垂死之際,即將身首異處的她還能怎麽囂張。


    再旁側,龍椅之上,男人的眼神森然陰鬱,放在腿上的雙手絞在一起,把玩著翡翠扳指,


    有至高無上的二劍靈師秦魁在,輕歌的死,仿佛已經成為了一個定局,差的,隻是那砍頭的一刀而已。


    萬千人中,身著紅袍的男子桀驁恣意的斜躺在草地上,四周人滿為患,他倒是尋了一處清靜之地,大口喝酒,長袖擺風,突地,他驀地站起身子,把手中的酒葫蘆往地上砸去,滿臉煞氣,朝斷頭台走去。


    有侍衛想要來攔他,他迅速出手,骨骼分明的手扣住那侍衛的脖子,手指稍微一用力,侍衛的脖子便歪斷了。


    墨邪把侍衛的屍體朝地上丟去,躍上斷頭台的那一刻,坐在龍椅上的男人龍顏大怒,站了起來,喝道:“墨邪,不要太放肆!”


    墨邪勾唇一笑,妖冶如花,他冷冷的看了眼北月皇,道:“皇上若是要我墨邪的命,拿去就是。”


    言罷,男子紅袍如火,大步流星的朝輕歌走去。


    斷頭台上的侍衛,看見赤手空拳迎麵逼來的男子,竟是紛紛後退,誰也不敢妄動。


    北月皇咬牙,怒火中燒,偏生不能再發雷霆,他殺一個夜輕歌,足以讓夜家寒心,若是在夜輕歌即將赴死的前提下還對墨邪動手,恐怕以墨雲天的性子,事情會再次亂套。


    他怕再生事端,昨晚連夜派人去刑法庫傳下密令,廢了夜輕歌的四肢。


    如今看來,刑法庫並未依他,不過他現在別無他想,隻想要夜輕歌的命。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當真是功高震主嗎?


    誰知道……


    興許是因為她是那個男人的女兒吧,興許午夜夢迴時他時常被夢魘纏繞,夢見那血氣方剛赤膽忠心的男人變得麵目全非,自懸崖下爬上來找他索命。


    他曾愧疚過,否則當初的晚宴他看見輕歌,不會賜其安國郡主之名。


    可那種愧疚,是在夜輕歌隻是個廢物的前提下。


    當曾經的廢物離開淺水灘,幻化龍鳳時,所有的愧疚,扭曲成了猙獰的殺意——


    “北月皇上,你這個皇帝,當的還真是窩囊。”秦魁哼了聲,嘲諷的道。


    北月皇臉色發黑,臉龐僵硬的笑了笑,道:“朕身為北月君王,坐在這龍椅之上,一言一行,講的是天下事,一舉一動,為的是江山社稷,自然不能與秦長老相提並論。”


    秦魁冷笑,轉過頭,不再說話。


    北月皇緊抿著唇,輕捏著扳指的手加深了力道,靈氣在指尖環繞氤氳。


    這廂,斷頭台。


    萬千視線下,墨邪走到了輕歌麵前,他身材高大,寬厚的紅袍還染著昨夜血戰的汙穢,被白玉冠束起黑發中,鮮血的痕跡尤為明顯。


    輕歌四肢被鐵鏈鎖住,桎梏煉獄,沉重的鐵鏈將她的手壓得青紫,她麵若冷霜,目光平和的與之對視。


    兩人相對無言,許久,墨邪像是戰敗的勇士,淒涼無奈的輕歎一聲,抬起手,把纏在輕歌發梢裏的菜葉拿掉,而後將輕歌的發,勾至耳後,指腹摩挲,擦去側臉上的血跡。


    “我帶你迴家,好不好……”墨邪輕聲低喃,眸裏盡是傷痛。


    輕歌抿唇,複雜的望著墨邪。


    墨邪見此,輕笑,從空間袋中拿出一個銀色酒壺和一個千玉酒杯,斟上滿滿一杯,墨邪喂給輕歌,輕歌微微仰頭,飲下,嘴角蔓延開一縷酒線,猩紅的血在酒水下暈染。


    “這是我新釀的酒,名為斷腸。”


    斷腸……


    斷腸人在天涯。


    濃烈的酒水進了咽喉之中,猶似焰火點燃了輕歌的身體,五髒六腑仿佛都在熾熱而燒,若非如此,怎堪斷腸?


    輕歌大笑,“還要。”


    “好。”


    墨邪想喂輕歌,鐵鏈悉悉索索之聲響起,卻見輕歌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銀酒,壺嘴對著唇倒下,水線在空中彎曲成了一個弧度,流進輕歌的口中。


    這樣烈的酒,仿佛是火山之下掩藏千百年之久的岩漿,輕歌隻覺得身體內的每一處都在痛苦的叫囂著,可她並未停下,直到一口氣將斷腸酒痛飲成空。


    斷頭台上的少女獨飲斷腸酒,亦正亦邪,明媚妖嬈,萬丈青陽自天穹灑下,半壁江山在其身後延綿,天地不過如此,乾坤洞府,誰與爭鋒?


    世人從未見過,走上斷頭台還能這般神采飛揚的人,飲烈酒,踏上黃泉路,哪怕黑白無常等候已久,她卻如將王,絕代無雙,風華過人,那一眼的姿態,猶似夙願殊途身負榮耀的遠古戰神。


    墨邪雙眸痛心,他一把搶過酒壺,可酒壺之中空空如也,他看著麵色緋紅雙眼迷離醉意濃濃的少女,驀地將酒壺砸在地上。


    “酒不錯,夠烈!”輕歌淺笑。


    “夜輕歌……”


    墨邪走上前,雙手抓住輕歌的肩膀,附耳,吐氣微熱,“你最好不要死,你要是死了,我會讓所有人給你陪葬。”


    他向來清華不羈,對有酒有肉有姑娘的日子心馳神往,他也從不戀戰,亂世之中亦能瀟灑度日,可要是他的姑娘死了,往日不上戰場的男子會拿起那把塵封多年的刀,一路披荊斬棘,空懷一腔孤勇,在這條百死無生的血路上,不醉不歸。


    殺人。


    屠城。


    滅國。


    隻在一瞬間。


    他卻要用這江山來祭奠亡魂,讓這天下人為她陪葬。


    世人皆說,深情專情之人,往往毒辣無情,隻因為他生命裏所有的感情都給了一個人,其餘人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而今看來,的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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