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顧著他,直到他大好。


    住進“浪萍水謝”中的小樓,他半句言語也無,成天不是打坐,就是練氣。


    對他的異常沉默,花詠夜隱約感到不對勁,卻找不出原由。


    他甚至……不習慣讓她碰了。


    幾次替他上藥,他會極消極地躺在榻上,仿佛這具rou體已不屬自己,他會無法克製地僵硬、顫抖。好幾迴,她瞥見他皺眉抿唇,麵龐都快埋進枕裏,很忍耐著,忍得滿麵通紅,連耳朵都染紅。


    她不懂,很不懂,但,事情不能這樣懸著,傷心又擾神。


    “餘皂秋……你……你想著喬真嗎?”所以才不想讓她碰?


    那張麥色俊龐浮出疑惑,完全不懂她說些什麽似的,害她還得忍著心傷,強顏歡笑,一字字說清楚、講明白。


    “就是蘇北大派‘天罡門’的那位喬大小姐啊,你跟她……處得很好吧?她瞧起來似乎很好,我、我……”我什麽我?她都快梗氣了,明明要自己別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還是可笑地發醋。


    聽到派別和喬大小姐名號,他黯淡目光竟爍了爍,不過隨即又黯下,光是如此,便教花詠夜既喜且悲了。


    她點點頭,再點點頭,繼續強顏歡笑。


    “那好,若她待你好,你去她身邊,那……那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他麵龐忽而沉下,不知想些什麽,雙目再次失去神氣。


    她喚他,他也不理,像孩子般鬧脾氣,端藥給他喝,他也不喝,還得一匙匙逼著,跟他鬥耐性,他才肯張嘴,好不容易喂完藥,想跟他再談談,他倒是盤腿打坐,陷進自個兒的境界裏,不讓她觸及。


    該怎麽辦才好?


    頭疼啊頭疼,她心如刀割,想瀟灑放手竟如此之難,驚得她夜夜盜冷汗,完全摸索不出他的想法。


    幾日後,夏轉秋涼,花詠夜一早出水謝辦些瑣碎事,去了一趟“飛霞樓”。


    午後,她返迴,獨自一個撐船穿過板根水林,邊撐著,邊沉想,偶爾望向剛剛被她從“飛霞樓”那兒帶上船的大玩意兒,那東西……那東西……明明極難入手啊,有錢也沒得買,今兒個倒有人送上門來,指定給她,而且分文不取!


    越想,越疑,腦中有個想法漸漸成形。


    她心髒怦怦跳,撐篙的手心都冒汗了。


    一刻鍾後,她泊了船,抱起那團大東西躍上石階,迴自個兒的小樓。


    樓中幽靜一如往常,婢子知她習性,總是固定時候過來,伶俐地做好所有事情,又悄悄退出。


    她走進寢房,男子閉目、舒肩拔背盤腿而坐,又在練唿吸吐納。


    她沒擾他,但腳步放得再輕,以他的能耐,必早已意識到房中多了個人。


    她打量那張好看的男性麵龐,略帶病氣,唇瓣色淡,卻很惹人心憐……忽而,那兩扇墨睫動了動,掀開,他的目力已恢複,就是眼神跟以往不太一樣,淡淡、懶懶、懨懨,糾結著什麽,她幾次想解,都被他的沉默不語擊退……不過這次她絕不退,不問個明白絕不退!


    “我想,這東西是你的吧?”花詠夜平聲靜氣問,把簇新的大蒲團拋上榻。


    蒲團軟唿唿,水製成似的,丟到榻上竟還起了波動,一股宜人馨香散發出來。


    見到大蒲團,餘皂秋眉峰蹙了蹙,隨即思及什麽,刀裁般的劍眉一挑,俊頰竟生出兩團暈暖,簡直……秀色可餐。


    花詠夜暗自吞吞唾沫,罵自己定力不足,她還不能“暈”啊!


    走過去,她大刺刺上榻,也學他盤腿而坐。


    “這是‘鈴雪鋪’的‘如意蒲團’,還是蘇北‘天罡門’的喬大小姐遣人送到‘飛霞樓’,指定給我的。”略頓,她深唿吸,穩著語氣。“……我忘了一事,極重要的一件事,那間‘鈴雪鋪’背後其實是有靠山的,屬於‘天罡門’的小產業之一,如同咱們‘飛霞樓’與江北的胭脂雜貨鋪‘撚花堂’之間的關係,牽來牽去,都是一家子……餘皂秋,那日在‘泉石山莊’,你見著喬真,兩眼就發亮,隻因為……因為她有門路拿到‘如意蒲團’,是嗎?”


    薄薄唇瓣輕抿,他臉微側,顴骨猶紅。


    “跟我說話。”她輕聲命令。


    好半晌,餘皂秋才道:“喬姑娘說……要、要結拜,當義兄妹,她就弄得到‘如意蒲團’……要多少個都不成問題。”


    “所以,你和她結拜了?”


    他極快地望了她一眼。“嗯……”


    “那……這蒲團是你的了。”她把那團有錢也買不到的珍物推向他。


    “……是給你的。”他悶悶道。


    花詠夜螓首略偏,慢吞吞問:“餘皂秋,如此說來,就是你送我東西了?”她不過提那麽一次,他便記住,怕她共修時腰酸背痛,真幫她找來好使的玩意兒嗎?


    纏縛於心的沉重感陡然一鬆,她臉也熱了,咬咬唇,又把推出去的蒲團慢慢拉迴來自己這邊。


    餘皂秋不答話,擱在膝上的大掌被一隻柔荑握住,他僵了僵,五指收握成拳。


    他異常的退縮動作花詠夜不是沒察覺,心裏成憂,唇角卻彎出一朵笑。


    “那時喬大小姐要你跟她去,要你信她、跟著她,還說絕對不會後悔,你聽她的話跟去了……餘皂秋,你跟她上哪兒去了?”


    “……她在‘泉石山莊’住下的那個院落。”


    秀眉微挑。“為什麽?”


    “她說有好東西給我看。我……我想看……”


    好、東、西?!花詠夜一聽,頭還真有些暈。別怪她亂想,到底是在“飛霞樓”那樣的環境浸潤生長,光提“好東西”三字,便起無限遐思啊……


    越想越歪了,她趕緊“撥亂反正”,穩住心,假咳兩聲清清喉嚨。“所以,你看到了?”


    “……嗯。”


    “那……那東西夠好?”


    “……嗯。”


    “那……你很中意?”


    “……嗯。”


    花詠夜,你拐彎抹角的是在幹什麽?!


    頭一甩,銀牙一咬,她終是問:“究竟是什麽好東西嘛?”


    他突然沉默,她又跟他鬥起耐性,小手穩穩抓住他。


    不管!她非討到一個說法不可!


    “枕頭……”好半晌,餘皂秋嚅出聲音。“跟‘如意蒲團’一樣的布麵和內材,一顆大枕頭……她、她帶著它出門,沒有它,睡不好。”


    花詠夜瞪大眸,嘴微張。“……枕、枕頭?”


    他低應了聲。“薩渺渺離開後,好多人把我圍住,那些人一直說話、一直說……好吵……她、她也找我說話,自報門派和姓名,說自己是蘇北‘天罡門’的大小姐……”


    她仍瞪大眸子,說話倒利索多了。“你聽到蘇北‘天罡門’,立即想到喬家底下的‘鈴雪鋪’,你在‘泉石山莊’大顯身手,又是盟主之子,那些武林人士自是想親近你,喬大小姐自然也不例外。她主動親近,想跟你結為義兄妹,肯定是很佩服你的膽識和武藝。”


    “夜兒,我有問……能不能買到‘如意蒲團’,她說隻送不賣……她、她要結拜、要當義兄妹……”餘皂秋微擰眉峰,語氣十足困擾。“夜兒,她隻送不賣。”


    心頭一鬆,花詠夜忍著不斷冒出的笑氣,點點頭。“她知道你想要,卻明擺著隻送不賣,要你非答應與她結拜不可,怕你不肯,還特地獻寶似地讓你看那顆同樣材質的枕頭,讓你小小體驗一下‘如意蒲團’摸起來有多舒服、多溫手。”這位喬家小姐挺淘氣呢!


    唉唉,是說她東想西想、推敲再推敲,怎麽也想不到所謂的“好東西”竟是……一顆大枕頭?!原來喬大小姐出門在外,會認枕頭啊……


    “餘皂秋,你多出這個義妹,往後她在江湖上行走,若真遇上什麽事,你既然當了人家義兄,就得替她費些心思了。”她咬咬唇,神情溫柔,心想著,他之所以這麽做,說到底全是為她,全是為她啊……


    秀白拇指挲了挲他的手背,她揚睫看他有些沉鬱的麵龐,聲嗓低柔。“你跟著喬家小姐走了,從我身邊走開,我那時很難過,你說‘夜兒,我要跟她去。’……我一直記得你說話的語氣,像是開心著、快活著,眼睛也是,閃著亮光呢,可是我心裏很悶,又痛又悶,但總不能把你拴著,隻能不斷告訴自己,有人待你好,讓你開心快活,那就好,你想跟著別家姑娘,我再強留你,那也無用……”細細喘息,熱氣逼進眸中,近來的她實在太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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