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她嗓音軟軟,道——


    “偷偷告訴你,我心裏很歡喜喔!因為我挺喜歡你,你很怪、很靜、很妙、很奇……我頭一遭這麽喜歡一個男孩子,你別跟旁人說,你……你也不要笑話我……”


    怎可能笑她?


    他……他也想告訴她,他很歡喜、很歡喜,又很喜歡、很喜歡,全身隱隱發顫,胸房波動不平,歡喜到頭重腳輕,喜歡到目眩神迷。


    可是,她明明喜歡他,她明明這麽說的!既是……既是喜歡他,為什麽偷偷走了,連句話也不留?


    他們雖說聚少離多,但每迴分離前總要說過好些話、聊過好些事,然而在“泉石山莊”,她不告而別,他整個人不對勁,頭痛、胸悶,心緒低落到不能再低落,他再鈍,也感覺得出不尋常。


    她是不是還很生氣?氣他不聽話嗎?


    你信我,跟著我……你聽我話,我就待你好……


    他想跟她說,他信她,永遠、永遠追隨她,他要她待他好,隻待他餘皂秋一個人這麽樣的好。


    餘皂秋,就我跟你,我們是夥伴,誰也不能拋下誰……


    不能拋下!她都這麽說了,難道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嗎?要不,為何拋下他?


    他留在原處,孤伶伶,即使無數又無數的人圍著他、纏著他,依舊孤獨。


    驀地,開通暢行的氣一窒,仿佛沉屙落心,滯礙難行。


    感覺再次浮出表麵!


    他ru首疼痛,才覺痛,痛感猛又一波襲上,從胯間衝至脊骨、衝至腦門,衝得他氣息大亂!


    別、別去想!


    不能掉進那個泥沼!


    一掉進就是萬丈深崖,險極、兇極,怕是迴不來,一入魔,就尋不到迴頭路。


    所以,別想!餘皂秋,別想別想別想!別想!


    你不可以讓別的姑娘這樣抱你、摸你、親你……


    你若跟別人亂來……


    你若跟別人亂來……


    我就不要你了,那樣很髒,我討厭那樣……那樣很髒,我討厭那樣……


    地震動了,他猶如座立在震央上的危樓,頃刻便要垮散。


    在時間長河上穿梭的神魂宛如折翅的鳥,倏地往下墜跌,既痛又苦,五內俱焚,終於啊終於,他到底守不住那口澄明之氣,腦中亂象盡出。


    “餘皂秋,我破你氣海穴,瞧你怎麽守?”


    女嗓帶著濃怨,隨即,他丹田受到強大壓迫,劇痛刺入,他本能反擊了。


    他雙目並未睜開,一出手,竟精準無比地扣住薩渺渺雙手,十指盡數壓在她手脈上。


    他體內有股巨大的氣,腦中閃過五顏六色的模糊事物,如野馬奔騰、如野火燎原,越亂,氣越強,那似乎不屬於正道的純陽內力,偏邪巧,凝聚之速快得不可思議。


    聽到女子發出驚哼,掙不掉他的突擊,他內心興起前所未有的嗜血快感。


    就死吧……同歸於盡吧……


    那樣很髒……就同歸於盡……


    “你服了五毒教的軟筋散啊!你、你明明服了……餘皂——唔嗚……”


    他如猛虎出柙,將人撲倒。


    他雙目一直未張,低頭咬住薩渺渺那張發出顫音的嘴。


    花詠夜在小小黑室中摸索。


    外頭聲響不斷,她眨掉眸中霧氣,拚命想看清楚周遭。


    幾乎是費盡吃奶的氣力,僵硬的指尖摸到一小塊微凹的牆石,她急急試著,知道有古怪,卻還找不到正確法子,直到薩渺渺那句帶怨伴恨的話,她心一抽,再次湊近洞眼。


    ……入魔?


    她看到那男子發絲輕散,合睫,雙眉舒敞,那張好看的唇噙著一抹詭笑。


    她從未瞧他這樣笑過,教人骨子裏透寒,像似什麽都不在乎了,魂也不要、心也不要,而區區肉身又算得上什麽?他把自己讓出來,隨任何一抹靈占有他的軀體,他是餘皂秋,又不似餘皂秋。


    “混……混蛋……餘皂……餘皂秋……”她吃力叫罵,捶打牆麵。


    她看到薩渺渺伸出細長指甲欲刺他丹田,阻他行氣,看到他毫無預警地扣住薩渺渺手脈,後者無端震驚,已如何也甩脫不掉。


    她看到他俊臉上讓人毛骨悚然的笑不斷擴大,看他撲倒薩渺渺,咬住她驚喘的嘴,下一瞬,她以為又是淚水蒙了雙眸,才會看到他周身朦朧如鑲著薄光……那是氣,氣原是無形之物,肉眼瞧不見,但此時從他身上迸發而出的氣,奇詭地躍動,他仿佛是海市唇樓。


    可怖的是那個被他死命扣住的人。


    她看到如花似玉的一張臉變了形,窈窕曼妙的身段也變形了,薩渺渺瞪大眼,一開始還唧唧唔唔地哼聲,之後,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膨脹再膨脹,被封住的小口逸出微光,被緊緊黏住的手腕劇烈顫抖,無處可逃。


    一時間,她很不能理解,隻曉得餘皂秋此時真氣亂竄,無處可發,正源源不絕又一股腦兒往薩渺渺體內“傾倒”。


    為什麽會生出這股狠勁?她實在不懂。


    然,以他這股狠勁再繼續狠下去,必定油盡燈枯……會死的!他難道不知嗎?


    混蛋!他究竟想些什麽?!


    她喊著他,一手拍擊牆麵,另一手不斷試著扳動那處小機栝,不知是迷藥藥效漸退,抑或內心憂急如焚,她完全忘卻身體的虛軟與不適。


    餘皂秋……餘皂秋……


    他在烈火裏燒,痛已不覺痛,痛到麻痹,隻覺恨極。


    既要死,就拖個人來墊底,狠狠折磨對方,即便消耗了自己,他很是痛快……很是痛快啊……


    你想幹什麽?混蛋!


    想死嗎?


    他捕捉到那抹細微叫喊,不再僅是如若遊絲的氣息,那嗓音是他最最熟悉的,但語調極兇狠,他渾沌腦中驀地閃過那張小臉,和那雙圓瞠怒瞪他的水亮眸子,即便兇他,秀麗眉眸亦含情,他內心忽地泛甜,嚐到蜜味,這些年,她其實一直寵著他……


    你敢?!


    咱們是夥伴啊!丟下我去死?還有沒有道義?


    餘皂秋!


    他驀然一凜,身心俱顫,瞬間竟汗出如漿,氣勁皆鬆。他鬆開雙手。


    他慘,蜷在他身旁的人比他更慘。


    他不瞧薩渺渺一眼,爬起來,顛顛搖搖,步伐踉蹌地朝那方藏著洞眼的牆麵走去,尚未碰到,牆麵陡開,花詠夜終於扳動機栝了。


    眼前驟亮,她本能舉臂遮光,再張眼,看到全身近乎赤裸的他。


    “餘……餘皂秋……你……耍什麽狠?”邊罵,雙腮濕漉漉的。“混蛋!”


    他似乎沒聽見她的話,隻專注看她。


    直勾勾看著,他臉上有種莫名執拗,眼神偏狂。


    花詠夜勉強撐坐,喘息著正要說話,艙房中氣氛陡繃!


    十二名使婢覺察出異狀,破艙門而入。


    眼下之事瞬息萬變,她驚急、心顫、出聲提點,她急急往懷中摸出芙蓉金針,然金針捏在指間不及射出,一幹使劍的小女子已全被打趴——餘皂秋手起手落,無一贅招,速戰速決。


    速戰過後,他輕垂兩臂,十指微曲,背對著她佇立不動。


    黑發披肩、散背,那是一具線條美極的軀體,背肌的優美弧度延伸而下,到他瘦削臀部、他強而有力的腿……


    “餘皂秋……”喉嚨緊澀,花詠夜喚聲沙嘎。


    心仍高懸不下,胸中陣陣的痛逼得她咬牙撐起虛軟雙腿,試著走向他。


    在他腳邊,倒落著好幾條身軀,橫七豎八的,不是被製住周身大穴,便是被他重手擊昏。


    他立在十二使婢疊起來的人堆裏,聽到花詠夜那聲啞喚,身軀微乎其微一顫,晃了晃,再晃了晃,失神一般,然後,他側過臉,再慢慢轉過身,像是在闃黑中走了許久許久,走至瘋癲、狂亂,走到累壞了,終於望穿一條歸道……歸路那一頭,那個姑娘扶壁而立,臉容蒼白但眸光有神,她的眼睛覆著水氣,閃亮亮,裏頭漾著清晰可見的感情,勾住他心魂。


    姑娘的嬌唇動著,發出聲,似乎是說……似乎在說——


    “餘皂秋,你別想死!”


    他唿吸一沉,心頭陡窒,掀唇欲語卻無聲。


    夜兒……


    他記得自己像是笑了,勾著嘴角,微微笑,然後……筆直倒落!


    無天、無地,神銷、氣耗,他意識盡滅。


    盡滅……


    【第九章】


    驚唿噎在喉間,花詠夜根本不及扶住餘皂秋那具如斷線傀儡的高大身軀。


    即便來得及,以她勉強撐持的狀況,怕也是一個壓著一個,兩人跌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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