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覺得,這個名字就是他的。


    蛋殼和幼崽時期營養不足,本丟失了太多傳承記憶,有時候他想,或許每個獸都有自己的真名。


    而他的真名就是本。


    無數次,在他捕獵受傷,躲在漏雨的樹洞,奄奄一息覺得自己要死去的時候,心裏有個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本,本。生死一線之間,又恍惚著撐了過來。


    真奇怪。


    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又活了過來。畢竟這個世界,有什麽讓人期待的呢?


    日復一日這樣提心弔膽小心翼翼活著,又有什麽讓人留戀的呢?


    但他還是活了下去。


    像每一次那樣。


    連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地活了下去。他對生存其實沒有什麽留戀,沒有其他獸那種我要活著的野心。偶爾看到也會被那種灼熱的生命之火所觸動,但是——


    站在對立麵,你死我活的立場上,他毫不猶豫地咬開了對方的喉嚨。


    本喘著粗氣——剛嚼完樹根,後方就有隻花豹撲了上來,好在他被危險磨難出的直覺對這些很敏感,加上對方也是強弩之末,輕易就咬開了對方的喉嚨。濃厚的血腥氣灌到他的嘴裏,胃裏又開始翻江倒海地叫囂起來,叫著,要把麵前的這隻花豹吞進嘴裏,一撫飢餓太久的身體。


    但他還是沒有動。隻看著對麵花豹的屍體一點點變涼變僵硬,不遠處的石頭後麵傳來窸窣的響聲,他瞥了眼,拖著受傷的前爪,慢慢離開了這片地方。


    這隻花豹是半獸,不是動物。


    他不會吃同類。


    雖然他要活著。


    這很難,但是是可以辦到的。他慢慢走出這片區域,後方傳來咬食吞咽的聲音,有其他動物在吃那隻半獸,他沒有再迴頭,繼續往前走。


    前方沒有草木,隻有石塊和黃土,還有漫天的風沙,看不到前路。


    其實看到看不到都無所謂,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那裏。


    隻是有時候,他想,或許——他這麽活著,即使覺得沒有意義但還是堅持著活了下去,大抵是心裏那種隱約的捉摸不透連自己都覺得很可笑的原因——或許,他會遇到一個人。


    一個……女人。


    她應該有著最漂亮的毛髮和眼睛,有著好看的笑,會叫他“本”。


    可他獨自走了那麽久,也沒有遇到。


    隻是偶爾,偶爾,在半睡半醒之際,在生死垂危之際,在……他差一點就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欲望去吃半獸之際,風裏隱約有一個聲音,“本,本。”


    帶著笑意的,溫暖的,關心的,擔憂的,恍惚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個人看著他的視線。


    那是在叫他。


    於是他睜開了眼睛,咬牙活了下來,牙齒離開了半獸的血管。


    他得好好活著,幹幹淨淨去見她。


    隻是,過了那麽久,他也沒有見到她。


    他有時候會迷茫,是不是他走錯路了,所以才一直都遇不到自己該遇到的人呢?


    那……他現在該上哪裏找她呢?


    他不知道。


    如果這一輩子都見不到怎麽辦?這個問題經常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他不敢想不願意想,但是最近想的越來越多,黃沙把大陸上的綠意和他的希望一起帶走了。


    他心裏……也會不可避免地越來越惶恐。


    草草捉住一隻瘦弱的老鼠吃過,算填飽了肚子,本準備繼續往前走,卻聽到身後發生“喵嗷”的聲音,很幼嫩,應該是一隻幼崽——真奇怪,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幼崽,沒有被捉住吃了嗎?


    本繼續往前走著,沒有迴頭,他不準備給自己攬上麻煩事,但有軟塌塌的步子往他的方向傳來,轉了幾次彎還是這樣,顯然就是跟著他的。本最後被煩的一轉頭,“不許跟著我。”


    “喵嗷。”居然是一隻小花豹。


    和剛剛死的那隻花豹花紋一樣,電花火石之間,本突然就明白花豹臨死前眼底的水光和沒有閉上的眼了。


    他低頭看著這隻幼崽,無動於衷的心裏忽然有些……羨慕。


    不,沒什麽好羨慕的。


    他也有為自己擔心的人,隻是現在沒遇到而已。


    隻是……本環顧了眼前的景色還有眼前幼崽骨瘦如柴的模樣,他忽然盼望著一輩子都見不到那個人,盼望著那個人……最好別在這片大陸裏。


    最好別存在,隻是他想像出來的幻影而已。


    太難了。


    如果她真的存在,在這裏生活下去,得多難呢?


    是他想的太多,對。一切隻是他亂想的,最好別有這個人。


    本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前走著,後麵的幼崽還在執著地跟著他,可本已經懶得理他了。但每次找到吃的之後,他也說不清自己的想法,還是留了幾口放在原地,繼續往前走——或許,或許,他想——如果有人能遇到他擔心的那個人,也能對她好一點。


    最後他閉眼是在一個雨夜。


    幾年後了,饑荒似乎好了一些,跟著他的幼崽也長大了,看到草地上的綠意激動地跑來告訴他,饑荒要過去了,之後的日子會變好的。


    本躺在洞穴裏,他剛跟一隻惡狠了的狼搏鬥過,渾身是傷,血還在不停地往下流著,可他懶得管了。


    天空,灰白色,暗暗的,真難看。


    他想。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沉重,重到抬不起胳膊,但又忽然變得很輕,輕的似乎要飛起來。


    他似乎看見,洞穴前的花豹盯著他的身體舔了下唇。


    黑色的眼睛對上黃色的,最後他無動於衷移開眼——吃就吃吧,也難為這隻花豹裝了那麽久。


    真累。


    他為什麽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他看著頭頂的天空,透過灰白色似乎有一點藍色的光。


    他眼睛眨也不眨盯著,直到暮色到來,直到雨聲降落,直到不遠處縮在牆角的花豹按捺不住口水聲,直到——等了太久也沒有那個他期待的聲音響起。


    失落但更是鬆了口氣,他幹脆閉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飛了起來,真輕鬆啊。


    他想。


    好在,她沒有在這個世界。


    嗯,真好。


    找了那麽久也沒找到,那她肯定就是不在這裏的。


    這可真好。


    “博士,又有一個世界變成灰色了。”白色的實驗室裏,坐在儀器前的人慌張記錄著一個世界的隕滅。


    這世界太大太大,有誰能知道。


    這顆變成暗色的小星辰裏,廣袤的草原上,某個洞穴。


    滿身傷疤的白毛犬臉上有著僵硬卻溫柔的笑。


    又有誰會知道。


    為什麽他笑得這麽滿足又……讓人難過。


    難過的……明明是在笑卻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


    下章開啟古代奸臣卷,談場戀愛甜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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