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上的店鋪都是段家的,每到過年他們生意最好,我卻免一個月的房租,所以若見了我,必然會想予些謝意。”段雲瑞眉尾微挑,眼中閃過少有的黠意,“今夜我們不與他們同吃,不出來走走,如何能湊得一桌年夜飯?”


    林知許從未見過這樣的段雲瑞,忽覺得鑽進脖子裏的寒風都變得生動起來,他微笑,不自覺地吞咽了下,滿目期待。


    段雲瑞心頭微動,不自覺地喉結滾動,然而此刻餘光之中,眼前的深巷中人影晃動,使他神色稍凝。


    “怎麽……?”似乎察覺了他眼神中的異樣,林知許正欲轉頭查看,下頜一緊,卻被挾住。


    “別動。”段雲瑞眸色輕閃,拇指輕輕擦過他上揚的嘴角,彎下腰來。


    林知許倏地睜大了雙眼,“我抱著好多東西……”


    剩下的半句話隱沒在唇齒之間,這吻來得突然,林知許微微一怔,仰頭闔目,啟了雙唇,淡淡糾纏。


    巷子太過寂靜,就連交織的唿吸聲都清晰可聞,段雲瑞的手自林知許的脊背緩緩向上,在輕微的顫動中緊扣上林知許的後腦,將吻加深。


    而在這一刻,段雲瑞卻睜開雙眼,深若寒潭的眸子裏無關風月,不含情欲,冷冷地注視著林知許身後幽長的巷子。


    咚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麽重物砸在地上,林知許下意識地推拒迴頭,卻被牢牢扣住,不得喘息。


    凜風已至,夜幕無聲低垂,身後的巷子裏站著的人影微微躬身後轉身沒入晦暗,段雲瑞眸色漸斂。


    “走。”


    不是離開,林知許的手腕落入鐵鉗般的虎口之中,被迫轉向身後的巷子,目及之處,心頭撼然。


    他認得地上摔散的那個挑子,是賣糖餅的。


    “剛才與你說話的是他吧。”腕上的力道鬆了,血液湧向手指,有些發涼,但更為寒冷的聲音幽幽自身後而來,“林知許,我不問他的來處,但你現在可以選擇,是走,還是留。”


    作者有話說:


    感謝寶寶們的關心,今天感覺好多了。


    經過一番考慮,下本準備開《孤鸞》,是一個關於真假太子的故事,可憐的小“狸貓”被真太子醬醬釀釀了。


    拜托寶寶們動動小手點個收藏,現在這篇的收藏很可憐的t.t感謝感謝!


    第71章 好,信你。


    耳邊隻餘風聲。


    無月的夜裏,就連緋紅的血都變成了黏稠的黑墨,順著石板縫隙緩緩朝著林知許的腳尖流動。


    他盯著如蛇般遊走的血跡一寸寸向自己逼近,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額上竟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去還是留,林知許率先的反應是留,再下一秒是去。


    留是本心,去是理智。


    他清楚自己已經不再適合繼續這個任務,就如同父親說過的,心不淨了,人就是千瘡百孔,處處皆為破綻。可步履卻如墜千斤,邁不開一步。


    這樣的冬夜,寂若死灰,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可恍過神來卻隻覺一瞬。


    段雲瑞靜靜地看著林知許仿若定住的背影,給他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他將手搭在外套的衣扣上,指尖輕撫著懷中那個堅硬冰冷的槍身,段雲瑞在等他的答案,同樣,他也要給自己一個答案。


    遊走的鮮血隻差分毫就要碰到腳尖,林知許輕輕找迴唿吸,腳步迴撤,轉身舉了舉懷中的袋子,“今晚是除夕,我隻願同少爺一起守歲。”


    眸中的殺意隨之徐徐淡去,段雲瑞將手放下,接過了略有些沉的袋子,“你若留,那該與我說什麽,可清楚?”


    林知許抬眸,說不出是對未知的懼怕,還是選擇留下的亢奮,聲音微微發顫,


    “清楚。”


    除夕之夜,本就是一方熱鬧,一方寂靜的時候。


    隻是該歡鬧的那邊燈火黯淡,滿屋的麵孔被重疊的暗影層層遮掩,每個人似乎都少了些興致,碗筷輕響之下,反倒更添寂寥。


    而另一邊,僅有二人,卻是燈火通明,林知許將湊來的吃食仔仔細細擺在桌上,甜的放一邊,鹹的放一邊,竟擺了滿滿一桌,


    “如此倒比大魚大肉更得趣。”


    這一桌子熏燒鹵味、涼調生拌、年糕點心,甚至還有一串草繩穿起的,裹著辣椒的炸豆腐。


    平日裏隻會買一兩樣用來解饞的零嘴,今日可吃個夠,的確得趣。


    也不用人在旁侍奉,什麽都他們自己來,林知許收拾好菜,段雲瑞就已將一壺上好的花雕酒溫在一旁。


    碰杯、舉著,道一聲歲歲平安。


    聲音落下,各自驚奇,怎麽他們之間會成為這樣的關係。


    一時唏噓。


    腹中微飽,林知許放下竹筷,將兩個酒杯滿上,垂目斂下了三分的醉意。


    “我不是許言禮的人,是……”林知許微微遲疑,“是楊元龍。”


    “桐城司令謝天武的副官?”


    “他想搶少爺的生意,所以……南橋的消息是我給他的。”林知許飲下一杯,又滿上,泛著淡粉的雙頰有添了幾分紅。


    南橋航線的事他早已承認,再認一遍也無妨,他借著酒意說自己如何聽到了消息,又如何傳遞出去,句句屬實。


    可即使醉了,他仍避開了謝天武的一切,這個手握重兵,心思深沉的男人已經把懼怕與服從深深刻在了他的骨髓之中。


    隻是現下又不同了,他如今怕的,是眼前這個人會突然死在自己麵前,而自己恐怕無能為力。


    “所以,就隻是這樣?”段雲瑞擋下林知許又欲倒酒的手,神色平常。


    此言一出,林知許垂下眼瞼遮住了原本還微癡地盯著段雲瑞的眸光,嘴裏嗯嗯幾聲,好像已經醉到聽不懂話。


    這樣的逃避,實在是有幾分笨拙,不過除夕的夜晚,僅僅用來盤問似乎浪費了些。


    “這麽愛喝,那這些就都賞你喝。”


    下頜落入了不容置疑的手掌,酒杯被棄之不顧,溫熱的酒液順著燙酒壺仿若喇叭花的壺口傾出,盡數入了被迫張開的口中。


    吞咽不及,繃緊的喉結迫不得已地上下滾動,琥珀色的酒液自唇角溢出,劃出一道淡淡的濕痕。


    砰的一聲輕響,小巧的酒壺剛放在桌麵上,另一壺就從溫水中撈起,瓷邊兒剛靠近,林知許就順從地啟了雙唇,透亮的眼珠與酒一般的色澤,漸漸浮上了一層迷蒙之色,仰頭癡癡地看著他,目不轉睛,卻又神色木然。


    這次是真醉了。


    段雲瑞放下酒壺,不過是想側身把人撈起,可林知許卻以為他要走,忙不迭地轉身栽到在他身上,邊攀著,邊嗅著,嘴裏不知在嘟囔些什麽。


    “怎麽喝醉了倒像隻狗似的亂嗅。”段雲瑞把人攔腰抱起,還未走近床邊林知許就被迫不及待地在他臉上亂蹭,直至尋到了他的唇,才好似心滿意足地和緩下來,細細品嚐。


    他平時也主動,隻是醉後許多技巧無力施展,急切中沒了章法,隻覺得身上的衣服熱得礙人,著急就解。


    可解到一半,林知許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驀地睜眼,慌忙就在身上亂摸,段雲瑞看出了他的心思,撿起落在床上的懷表放進他手裏。


    “少爺……”表握在手裏,殼子冰涼,可人卻愈發驚惶,“信我,信我行嗎,我不會害你……不會,也不想……”


    “不想,但沒辦法是嗎?”段雲瑞把人攬住,安撫地順著背,靜靜地看著他眼底之中茫茫然透著一絲憂傷,唇張了張,最終未發一言。


    粗糙的指腹擦過,帶去林知許眼角那一點點潮濕,段雲瑞細細地品著心尖上那陌生的一點疼,


    “好,信你。”


    除夕無月,黑沉沉的天穹壓在頭頂,每個人自溫暖的堂屋裏出來,都不由得縮起脖子快幾步,各自無聲。


    今日段老爺心情不好,一頓年夜飯草草吃完就把人都趕了出來,讓他們各迴各屋。


    “妹妹等等。”二姨太追上了三姨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大過年的各自迴去多沒趣,不如上姐姐那兒坐坐,咱說說話。”


    “我倒是想去,隻是茂真在外頭上學,好容易才迴家一趟,纏著我說不完的話。”


    “那……我就是有幾句體己話,也不多占妹妹時間。”二姨太說著朝迴廊裏瞟了眼,“咱去那兒說幾句就成。”


    說著就把三姨太拉遠了幾步,“咱姐妹這麽多年,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瞧著老爺的身體,最近越發不好了。”


    這話直戳了心窩子,三姨太一怔,沒吱聲。


    “當年太太和大少爺出那事的時候,咱倆也不過是剛進門不久懂什麽啊,全是大姨太太的主意。她可倒好,無兒無女的,病死了撒手不管,如今老二全記恨在我和茂群身上,你說我冤不冤啊。”


    三姨太心頭冷哼,想說不冤,卻抿了抿唇,還是沒做聲。


    “不過要說還是你會做事,老二對段家這麽深的怨恨,卻還挺照顧茂真。”


    “你可別拉我下水,當年我是一點沒摻和。”三姨太聽不下去,想走又被拉住。


    “你想摘幹淨?你摘的幹淨嗎!”二姨太不容她走,低聲急促道,“你要清楚,以後老二就是當家的,還能有你我什麽好果子吃。”


    三姨太心頭突突地跳,直把身子向外扭,把自己撇開,“我兒子可是上了大學堂,以後肯定有出息,又孝敬的不得了,我怕什麽。”


    “你……你別不知好歹。”


    三姨太一路小跑地迴到遠處等待的段茂真,不等他開口問便急道,“你二哥他們沒來,也不知道吃了沒,你拿些吃的去一趟吧。”


    “我正有此意,已經叫廚房做著,等會兒我自己送去。”


    不一會兒,段茂真提著食盒獨自朝段雲瑞的院子走去,爆竹聲時不時地自外頭傳來,應是許多人已酒足飯飽後出來玩樂。


    可段宅卻是靜的,一路上連個人影兒都瞧不見。


    明明小時候家裏還是熱鬧的,除夕裏吃完飯一起到前大院裏玩鬧放炮,父親還會買來許多漂亮的煙花,熱鬧到半夜。


    鎮上的人甚至會專門爬到院牆外的大樹上看他家裏的焰火,而他會趁著天黑人多,悄悄摸到二哥身邊,二哥會摸摸他的頭,偷偷塞給他一塊糖吃。


    恍惚間就走到了院門口,段茂真悄悄向裏望了下,見燈還亮著就鬆了口氣,邊朝堂屋走去,便不自覺地摸了摸放在食盒上的那一大包椒鹽瓜子。


    過年哪有不吃些零嘴的,林知許肯定也會愛吃這個,等會兒就借口磕瓜子留下來聊聊天,一同守歲也好。


    段茂真如是想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快步踏上門階抬手就要敲門,可門縫裏卻在此時傳出一聲模模糊糊的,讓人心頭猛跳的聲音。


    “停……停一下……”


    第72章 我自己拿


    這聲音模模糊糊的,段茂真明明還沒想清楚是怎麽一迴事,心頭卻霎時間猶如遭了雷擊,猛震一下,咚咚狂跳起來。


    但沒給他太多的反應時間,或者說屋裏的人並沒有滿足林知許的請求,顫抖的驚叫聲從窗縫裏出來,直直刺穿段茂真的耳膜,不給他一絲喘息的餘地。


    微訝的,高興的,不虞的,段茂真覺得自己聽過林知許的各種音調,可他從未想過原來那仿佛被水汽氤氳過的清醇嗓子裏,會發出這種輾轉甜膩的語調。


    就算再不懂他也明白屋裏此刻正在發生什麽,段茂真僵僵站著,冷風之下,額上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周遭的一切似乎驀然遠去,除了心跳和屋裏時而高亢,時而低泣嗓音,這世間再無萬物。


    他明白自己應當即刻轉身就走,可雙腿好似深陷進泥沼,就連力氣都不知道該朝哪兒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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