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甩,車輪距離山路崖邊僅剩毫厘。鄔昆深知不能讓段雲瑞把槍掏出來,他當下再次猛踩刹車,稠密的雨幕之中,輪胎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車後的兩人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朝著路邊一棵粗壯的大樹直直甩去!林知許驚得瞪大了雙眼,鄔昆這根本就是玉石俱焚,不惜將段雲瑞直接撞殘,甚至撞死。“瘋子。”林知許緊咬的牙根中擠出幾不可聞的咒罵,他驀然鬆開把手,在段雲瑞訝然而又慌亂的眼神中撲向他,將他用盡全力擁緊。一秒鍾,或者兩秒鍾。撞擊!巨響!天崩地裂。可在這個瞬間,林知許反被包裹進了柔軟卻固若金湯的懷抱,唯一能感覺到的,就隻有被箍到幾近窒息的身體和頭頂痛苦的悶哼。冰冷的水從天上,從地上,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林知許直到這時驀然才發現,他已和段雲瑞一起被甩出了車外,而自己再一次毫發未傷。為什麽會這樣。第二次,他又在護著自己。他為什麽會舍命護著自己!林知許緊緊攥著段雲瑞的胸前的衣服,關節都緊繃到泛白,唿吸慌亂到無以複加。“少爺……少爺!?”此刻哪還有什麽計劃,哪還有什麽任務,林知許捧起段雲瑞被雨水浸透的臉,用盡全力的嘶喊,喚醒了他因為痛苦而緊閉的雙眼。“別怕。”別怕?林知許從這雙蠕動的唇上準確地讀懂了這兩字,他怔住,竟才剛知道自己原來是在害怕。雨是這樣綿密而有力,交織出一張密匝的巨網,唯一能穿透的,就隻有兩道筆直刺目的車燈。林知許跪伏著劇烈地喘息,用自己的身體為段雲瑞堪堪遮擋這一隅大雨。一切都是剛好,車燈在雨中搖晃,已經緩過來的鄔昆正在下車,馬上就要進行那場已經計劃好的,生死相護的戲碼。可他不想演了。林知許甚至來不及去想為什麽。微縮的瞳孔透著徹骨的冰冷,在眼底形成了化不開的陰鬱與狠戾,林知許伸進段雲瑞的懷中,取出那把精致的手槍。膠著而堅定的目光在雨水中交織,分明看不清楚,卻又看得透徹。“交給我。”已經轉身麵向鄔昆的林知許忍不住又迴了頭,“信我。”第59章 你這樣,我會當你是真心天地間似乎隻剩了冰冷刺骨的雨。“信我。”這兩個字仿佛被浸透般沉甸甸,將兩道目光緊緊綴在一起,交織纏繞,難舍難分。明知是不合時宜,段雲瑞卻在此刻沉溺在了這雙眼中,用盡全力才將目光生生拔出,漸漸下移到林知許那隻握緊著槍的手。他清楚這隻看似柔弱的手危險至極,可以在轉瞬之間就要了他的性命,可段雲瑞卻覺得這抹蒼白握在黝黑的槍身上竟如天造地設般完美。這雙手的主人現在還不屬於他,可他突然覺得口幹舌燥,心頭生出虛無的渴望。“嗬,你的小情人倒真護著你啊。”鄔昆的腿也在撞擊中受傷,頗有些艱難地走到林知許麵前,大雨同樣讓他狼狽不堪,可眼中卻閃爍著狠戾的亢奮,“那就送你們兩個一同上黃泉路如何?”“你若再前一步,必死。”林知許天生清潤的嗓音與鄔昆的陰鷙相比似乎缺少些震懾力,但鄔昆仍是一怔,疑惑一閃而逝。現下該是林知許伏在段雲瑞身上,用自己的身體完全將其護住,然後自己“槍法不精”的避開要害,替林知許完成一部宛若曠世奇情的好戲。可他現在竟站在對麵,用槍直直地指向自己,目光中的殺意讓鄔昆笑得肩膀直抖,他忍下了調侃,嗤道,“就憑你手裏的那柄準頭奇差的槍?”這柄槍的確是不穩,隻勝在小巧精致,是段雲瑞平日放在車裏備用的而已。隻是鄔昆不知道,讓劉阿三命喪黃泉的,亦是這把。但下一秒,鄔昆像是想起什麽臉色突變,原本不屑的神色陡然凝固,難以置信的目光轉向林知許身後的段雲瑞。他看起來十分痛苦,但那雙眼睛分明是清醒的。段雲瑞已經知道阿棠不是傻的,但是這件事在送往桐城的情報中從未出現過!“你……!”鄔昆臉色突變,渾身的肌肉緊繃,原本隻是虛勾在指間的槍猛地握緊,迅速抬起。但他晚了。舉槍的瞬間,火光已現。鄔昆直直愣在原地,手中還半舉著已經上了膛的槍,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的窟窿,似乎還沒來得及感受到疼痛。再抬眼,是極度的震驚,以及要把林知許撕碎的憤怒。“阿……”想要玉石俱焚的“棠”字湮滅在了第二聲槍響中,鄔昆嗬嗬地喘著粗氣,轟然倒在腳下的水坑中,水花四濺,黃泥滿身,卻遮不住那雙雖死,卻仍是圓瞪的怒目。車燈的光束裏,鄔昆身下湧出源源不斷黑水,順著水流蜿蜒而去。不是黑,是暗到極致的紅。直到這時,林知許才恍然察覺自己已屏息許久,緩緩吐出了存於胸中,許久許久的一口鬱氣。他並沒有放下槍,反而又近了幾步,欣賞著鄔昆死不瞑目的屍體,連牙根都亢奮地發癢。可是你怎麽能死得如此痛快呢?林知許的雙眼好似蒙上了一層薄霧,微微失望。在桐城的院子裏,那些對他為所欲為的男人都死在了他手中,可鄔昆沒有,他是父親最為得意的養子,他不允許。哢噠一聲,槍再次上了膛,接連的兩槍再次響徹夜空,全部打在了鄔昆的胯下,力道之大讓死屍接連彈動,才重新歸於死寂。但是為什麽還不解恨。哦,還有他的手,還有那雙讓人惡心的眼睛,急促的喘息中,林知許第三次舉起了槍,他甚至在想,這槍可真是太小了些,隻剩一發子彈,到底打在哪裏才好。雨勢漸歇,周圍靜得人心頭發悶。段雲瑞忍住腿上的劇痛,艱難地支起身體靠在山壁上,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知許。”靜謐之下,哪怕是一丁點動靜也被放大,可林知許卻沒聽見,身體如同被定在原地,這次槍口對準的,是屍體的眼睛。一個訓練有素的殺手是絕不可能對陌生的屍體產生任何情緒上的波動。除非他們之間有著盤根錯節的淵源。段雲瑞心下一震,隱隱中察覺這一槍若開了,他們之間一觸即碎的脆弱關係將立刻蕩然無存,“林知許!”一聲暴喝迴蕩在山石之間,如重錘砸下擊碎了林知許持續緊繃的外殼,被仇恨占據的雙眼陡然睜大,食指在即將扣下扳機的一瞬間停下。他在幹什麽,怎麽能當著段雲瑞的麵展露了對鄔昆的恨意!?段雲瑞看出了什麽,看出了多少?他要如何解釋剛才的舉動。槍垂下,才發覺牙根咬得生疼,林知許滯了滯,扯下彈匣將那顆上了膛的子彈退迴,而後走到鄔昆的屍體前,把他手中的槍拿起,這才迴頭。車燈把林知許變成了一道黑影,他又走了幾步,幹脆將已經濕透而變得沉重的大衣脫掉,扔在了地上。山風如冰刃透過身體,皮膚冷到發疼,卻讓人前所未有的清醒。罷了,管他看出了多少端倪,林知許隻知道自己想救他,哪怕是最終會被段雲瑞的猜忌所殺死,至少現在他想救他。“少爺,你拿著。”林知許把隻剩一枚子彈的槍別在身上,然後將鄔昆的那把拋給了段雲瑞,“離遠些。”說完,林知許轉身走到鄔昆麵前,用盡全力將他扛在肩上,鄔昆的身量高大,幾乎是將他整個人完全覆蓋,更別說死人尤為沉重。把鄔昆拖到車邊,就幾乎耗盡了林知許所有的力氣,他胸口悶脹疼痛,壓抑了許久的咳嗽在這一刻迸發,吸進口中的空氣就好像無法到達肺部一般,拚命喘息,卻越發窒息。可他不能停下來,他殺了鄔昆,父親必然會暴怒,他必須毀屍滅跡,將一切做到死無對證。“少爺,離遠些。”林知許打開了汽車的引擎蓋,似是不放心,反複迴頭說,“走啊,走遠些,遠些!”直到此刻段雲瑞終於明白林知許想要做什麽,他撿起一根樹枝支撐起身體,,四目遙遙相望。“屍體我會派人處理,你迴來。”這語氣過於平靜,是與當下的狼狽完全不符的和緩,好似羽毛輕柔地拂過心髒,將狂亂溫柔撫慰。可林知許卻輕輕搖頭,拒絕了。他不能讓父親找到屍體,也同樣不能讓段雲瑞碰這個屍體。他要將這個秘密埋葬,能埋多久不知道,但起碼不能是現在。子彈穿透汽車油箱的刹那,爆炸聲震破蒼穹,火舌翻滾著迅速將汽車包裹,同時葬於火海的還有鄔昆已經死透的軀體。衝天的火光映紅了兩人的麵龐,耳中全是巨響後的嗡鳴,林知許強壓下喉頭的猩甜,快步走到段雲瑞麵前,將他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腿還能走嗎?”“能。”死一般寂靜的深夜會被這爆炸驚醒,第一個尋上山來的不知道會是誰。混混沌沌的暗夜似乎沒有盡頭,就像一個無底的深淵,猙獰著要將行走在其中的人囫圇吞下。可他們別無選擇,隻能相扶著走下去。怎麽這樣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