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棟又想借題發揮給周瀾扣個“通敵”的罪名,但周瀾在關鍵時刻掏出委員長與美玲夫人親筆簽名饋贈的合影做護身符,表明當年實屬形勢需要,為配合杜雲峰的情報活動才不得已為之;兩個月後宋書棟發難,將周瀾告上軍事委員會,理由是不聽軍令調遣擅自營救杜旅導致全軍覆沒,捅破他的逃兵身份,杜雲峰無奈,親自去像委員長求情,表示用自己既往軍功換周瀾性命,委員長念他有功於是下了特赦令,事件終於平息。杜雲峰對宋書棟做出“兩不相欠”的結論,並警告他再生事端,他一定會出手,宋書棟隻能作罷。


    甜馨當年與於醫生去香港購物,在酒精與美色的雙重攻勢下,放倒了書呆子於醫生,於醫生醒來發現自己失身,驚恐不以,但他轉念一想大錯已經鑄成,生米鑄成熟飯,他睡了杜將軍的愛妻,恐怕迴到上海死無全屍,況且捫心自問,自己確實愛慕甜馨許久,便鼓起勇氣建議私奔,沒想到甜馨好似早有準備,一問就答應了,竟是毫無後悔恐懼之意,於醫生忽然生出男子漢生於天地間衝冠一怒為紅顏捨我其誰的大丈夫豪邁之感,隨後聯繫了美國的同學,漂洋過海去了美國華盛頓定居,很多年都不敢迴大陸。


    甜馨也一生都沒有提起自己地下工作的經歷,她用周瀾給她大筆資金給丈夫開了一家私人診所,生活富足,並與於醫生恩愛一生,誕下兩男一女,兩個男孩子成年後迴過中國東北,酹酒鬆花江,祭奠戰死的外祖父。


    杜雲海與杜雲峰在日本投降後見過麵,1945年重慶和談時期,國內氣氛一度良好,杜雲峰和周瀾送了大侄子一張花旗銀行的支票,周瀾說,雲海是家裏最有文化的人,下一代也要好好讀書,這是他們送的教育基金。但是轉眼到1946年,情形徒變,他們隸屬於不同政治黨派,針鋒相對的政治氣氛很快擴散開來,他是親人,互相為了對方的安危,刻意避免接觸,直到1949年,杜雲峰和周瀾在成都鳳凰山機場起飛逃亡台灣前才隔著機窗又見了一麵,不能言語,不能相認,也是他們這一生的最後一麵。


    杜雲峰作為蔣委員長的嫡係,早在1948年就一直往返於台灣與大陸之間,知道大勢已去,兵敗如山倒,經歷了八年抗戰的老百姓不會再為誰當皇帝而打仗,人民厭戰了,誰給大家土地誰說話就有分量。


    全國物價飛漲,周瀾在上海的生意鋪得很大,他不聽杜雲峰的勸告,大筆資金買下了百樂門十年的租賃權,沒想到第三年國民政府就戰敗了。


    1949年秋,杜雲峰要去台灣前,周瀾還在猶豫,他的一生心血家財都在上海,讓他放棄金錢簡直比放棄生命還難。他力勸杜雲峰帶著小寶和啞叔先去台灣,他看兩年形勢再走,結果杜雲峰大發雷霆,難得地動手和他打了一架,最後杜雲峰還是做小伏低狀百般賠禮道歉,說周瀾不走,自己就在大陸陪他。


    杜雲峰的是高級軍官,兵敗一方的大將,留在大陸死路一條,周瀾這才沒有辦法跟他匆忙出發去了台灣,將數年的資產丟在身後,元氣大傷。


    離開上海前,杜雲峰親自將賀駟的骨灰挖了出來,讓周瀾一併帶去台灣,周瀾很感動,杜雲峰隻是說:“沒他,我哪還能見到活著的你。”


    初到台灣,一切白手起家,眷村的生活十分艱苦,多少高級軍官隻能住泥水橫流的棚戶房,小寶琴棋書畫的技能都放下了,成了在雨裏和小夥伴們踢球的毛糙小子,杜雲峰和周瀾都顧不上他,沒幾年,他的斯文勁兒就不見了,成了那一片眷村的孩子頭,身體倍棒,吃嘛嘛香,說揍誰就揍誰。


    杜雲峰作為高級將領,每個月固定領取津貼,養活一家老小,雖不拮據,但是維持幹淨體麵,也需要全家勤儉。周瀾緩過了心疼勁之後,憑著一些藥品行業的資歷,做起了小本生意,倒騰本地藥物,賣給大多有傷病的軍人,聚少成多地一點點攢錢,他還試圖在阿裏山深處種植鴉片,但是因土壤問題未遂,杜雲峰後來發現嚇出一身冷汗。


    周瀾四十歲那年,傷腿疼痛反覆發作,台灣溫暖濕潤,颱風季陰雨天氣十分難熬,杜雲峰找到憑著自己與蔣委員長的特殊交情,千難萬險地得到去美國求醫治病的特批,於是他們帶著啞叔,小寶移居到了美國洛杉磯,陽光海岸的氣候很利於傷腿的修養,周瀾的病痛得到緩解之後聯繫甜馨,一來二去,杜雲峰表示與於醫生達成諒解,不計較往事,於是他們合作成立藥物公司,專營精神類藥物,當然也包括大麻,頗受美國“垮掉的一代”歡迎,他們也因此大發橫財,可以兩家一起去夏威夷度假。


    他們在夏威夷買了陽光別墅,可以看到晚霞中本地人跳草裙舞,不過周瀾對那些不感興趣,因為兩家人在一起講的漢語,吃飯用筷子,他們有的是共同的膚色與迴憶。


    晚霞照進落地客廳的大窗,20歲的小寶,成年的周奕挺拔地坐在鋼琴之前,白色的琴鍵染了夕陽的玫瑰色,也給了他一個寬肩闊背的剪影。


    “爸爸,你來跟我和弦嗎?”他眉眼彎彎地笑,望著周瀾。


    “你呀,”周瀾嘖嘖,但是拄拐走到鋼琴凳邊坐好,“就不能看爸爸閑著。”


    他的那隻好手,給小寶和弦還是沒有問題的。


    “小爹,你還不把爸爸的拐杖拿走?”周奕扭頭看杜雲峰,“難怪爸爸總嫌你沒顏色。”


    “霍,指使完爸爸指使爹,你個小崽子譜兒忒大。”杜雲峰一把接過拐杖,作勢要懟小寶的後背。


    “你敢!小寶哪說錯了。”周瀾掃了他一眼。


    吵吵鬧鬧了一陣,鋼琴聲才響起來,節奏簡單,還是舊上海的旋律。


    甜馨雖然生了三個孩子,但是身材容貌都沒有走樣,更增添了珠圓玉潤的成熟女性美,她一手搭在三角架鋼琴邊,一手攏著鬢角展開歌喉。


    “家住鬆花江,千裏迢迢下江南,隻因家鄉變戰場,隻因家鄉變戰場……”


    眾人安靜,在歌聲中,二十年前的一幕幕無比真切。


    另外一邊的大陸,迎來了20世紀以來難得的和平時期,廢墟一般的家園也是家園,他是大家生存的希望。


    杜雲海是外科的專家,他醉心學術,建國後遠離政治,一心治病救人,在他的帶領下,成立了高級醫學科研中心,取得多項發明,填補了國內一項又一項專業領域的空白。


    他死於1966年,終年46歲,身體健康。


    他一生都以為自己的父親死於意外,杜雲峰從來沒有打算告訴過他真相。杜雲海的兒子原名杜毅仁,後改名杜建國,父親去世那年他從大學退學,三十歲重新參加高考,考取北京大學醫學院,後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並與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後移民美國。


    宋書棟在解放前夕將手中資料悉數交給我國政府,獲得重新做人的機會,因為一直做軍工後勤工作,了解國內工業建設的情況,為新政府工作得到重用,組織為他安排物色妻子人選,是一名貧苦階級政治覺悟極高的女人,並給他分配高級住房,她一生無子女,大家都說,二人為共同的理想奮鬥,早將個人小事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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