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峰一點頭,一臉嚴肅地說:“我摔壞了腦袋。”


    小男孩的眼神裏充滿了“可憐”二字,簡直眼也不眨地看著對方的腦袋:“看著沒什麽傷啊,我叔公腿上打了鋼釘,縫了好幾針,你也打了鋼釘嗎?”


    “傷在裏麵。”杜雲峰隨手抄起巧克力餅幹塞進嘴裏。


    然後他一閉眼,確實好吃,外表是脆皮的,可是入口即化,有可可豆的香味,又不會太甜。


    “會怎麽樣?”小孩問。


    “會不記得人,可憐嗎?”杜雲峰又吃了一塊巧克力蛋糕。


    “可憐。”小男孩見他愛吃,便把自己那份也推給了他,“我常來這裏,你吃。”


    杜雲峰心裏忽然就暖暖的,這個陌生的小男孩好像有魔力,意外地吸引他,而且又是這麽的善良體貼人。


    “謝謝。”杜雲峰說。


    小男孩笑,眉眼彎彎。


    “那……”杜雲峰伸出一隻手,說“同病相憐,既然大家這麽有緣分,交個朋友吧,我叫杜雲峰。”


    小男孩笑著伸出手。


    一大一小兩隻手握到一起。


    “你好,我叫周奕,字之然。”


    他倆又繼續聊了下去,原來小男孩剛剛放學,趕來看叔爺,他爸爸最近廠裏的生意很忙,實在脫不開身,就同意由司機和傭人帶著小少爺也看望叔爺。


    小男孩還沒來得及吃飯,於是叫了一個哈鬥,他本來是打算帶些西餅去病房吃的。


    趙小虎沒想到他們軍座對付小孩子也很有一套,竟是和小朋友也能相談甚歡,都沒見軍座這麽待見過他們。


    “你以後要是來不及看望,我可以替你去,”杜雲峰說,“我的部下每天在老昌興點好飯菜,多給你捎一份也是順便。”


    “謝謝,”小男孩笑,然後在傭人手裏接過棕色羊毛大衣,“暫時還不需要,我爸爸明天就有時間了,他會來看叔爺的,我也不是天天放學壓堂。”


    小男孩堅持要付錢,杜雲峰樂嗬嗬地沒阻止。


    這孩子一板一眼的勁兒怎麽那麽招人喜歡呢?


    小男孩走前,杜雲峰忽然想到這小傢夥總提他的爸爸,好像從沒提過媽媽,就問了一句。


    小男孩平靜地說:“我媽媽身體不好,不方便出門。對了,剛才忘了跟你說,我爸爸以前也是當兵的。”


    杜雲峰有些意外,“番號?”他問,“如果是當官的,我應該會認識。”


    “我不知道,”小男孩笑笑,“他受了傷,當不成兵啦,他也從不提以前的事,但是我家裏有很多軍裝。”


    “哦”杜雲峰沉吟了一下,下意識的想到了什麽,他追問了一句,“傷哪了?”


    “手和腿。”小男孩在無名指和小指上比劃了一下,“我爸爸是英雄,所以我不討厭當兵的。”


    說完他欠了欠身,禮貌告辭了。


    杜雲峰在蛋糕店裏楞了好一會兒,腦袋裏咕嘟咕嘟的像開了鍋,幾乎要犯病,等他反應過來,就想趕緊迴醫院。


    可是正是花燈初上的熱鬧時刻,他所在的是鬧市區,趙小虎在打電話給計程車行叫車子,被告知車子都派出去了。


    於是好不容易攔了一輛黃包車,又因為快過年了,霞飛路上擠滿了新年購物的人,那黃包車比走快不了多少。


    迴到醫院,杜雲峰跑上樓,在那走廊挨個打開門看,他隻知道是那個樓層的某間,終於在其他病人家屬的大唿小叫裏,幾個護士急匆匆的跑來了。


    “誒,你幹什麽?”


    “這不是高級病房的那位病人?您在幹什麽呀?”


    “找人!”


    “找誰啊?”


    杜雲峰顧不上解釋,直接推開了一間病房。


    病房裏很安靜,一個老者安然地睡在病床上。


    杜雲峰三步兩步地走到床前,難以置信的顫聲說:“叔?”


    啞叔老了,頭髮稀疏而花白,右額頭上一個顯眼的大傷疤,杜雲峰認得,那是當初天津淪陷時受的傷。


    啞叔沒有反應。


    如果不是滴管還在繼續,杜雲峰都懷疑人不在了。


    “叔?”他又膽戰心驚地喚了一句。


    這時主治醫生急匆匆地趕來,“唉,將軍您這是?您認識這位患者嗎?”


    “他是我叔。”杜雲峰頭也不抬,轉而去抓啞叔的手。


    那手光滑而陰涼,缺乏生機,昏暗的燈光下依稀能看到老年斑。


    “將軍,”醫生靠得更近了一些,“那您白天再來拜訪他吧,他的家人剛才剛來看過,因為患者年紀太大了,骨折又十分疼痛,我們怕他心腦血管受不了,給他剛剛推了一針安定劑,您叫不醒他的。”


    趙小虎和幾個兵站在旁邊,明白了大概,於是走上勸:“軍座,咱們先迴去吧。”


    “是啊軍座,人還睡著,你在這沒用。”


    杜雲峰擺擺手,說:“你們都出去,我陪我叔呆一會兒。”


    於是趙小虎他們馬上開始攆人,把醫生護士和看熱鬧的都攆了出去,關上病房的門,把杜雲峰留在了一片安靜的灰暗裏。


    直到深夜護士來拔吊水,杜雲峰才迴自己的病房。


    啞叔一直沒醒,杜雲峰就安靜在坐在他身邊。


    這個從小到大不會說話,卻時時刻刻的關心他的啞叔啊,啞叔一直懷疑他的真實身份,畢竟啞叔才是最熟悉周悍世的人。


    他看著杜雲峰長大,越來越像當年的那個他,啞叔不會說,可是啞叔心裏不啞,他什麽都猜到了。


    杜雲峰徹夜未眠,不僅因為看到了老去的啞叔,還因為他想起了小寶昨天說的話。


    “我爸爸明天就有時間了,他會來看叔公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上海進了梅雨季節,寫這篇的時候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看到的一部民國劇,片尾曲很好聽“那年那場雨,淋透我的記憶,這樣的天氣裏最想你”“為你可以,等滄海瘦成了那淚一滴,為你可以,穿越那亂世的秋之雨。”“夢外夢裏全都是你,無可代替,我隻要你。”


    第114章 金風玉露


    杜雲峰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是期待還是想逃避,是興奮還是苦澀,太複雜了,那麽多過往摁在一起,凝聚出一個今天,他不知道該去怎麽麵對。


    直到他出現在周瀾身後的時候,他都在忐忑著,不知道將麵對一個怎麽的局麵和未來。


    然而在小寶咦呀的一聲驚嘆後,“爸爸,這是我昨天新交的大朋友,”就在周瀾轉身的一瞬間,杜雲峰立刻神魂歸位,心裏一片雪亮。


    我見他是對的,因為我真的想見他。


    “你……”周瀾滿眼驚訝,不知該從何問起。


    而杜雲峰倚靠在門框上,因為焦慮而布滿紅血絲的雙眼神色深沉地盯著對方看。


    恍然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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