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頭是宋書棟,他帶兵沖在前邊,什麽都顧不上了,一接到杜雲峰的電波,他又哭又笑簡直嚇死了通信班。


    過去的四五天裏,他坐立不安,越想越後悔,腸子都悔青了——杜雲峰如果有去無迴,那不就等於自己親手害死的嗎?自己為什麽要聽那個姓馬的鬼話,周瀾是日本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早晚都會被出手除掉,自己怎麽就那麽心急呢?


    杜雲峰至少人還自己身邊,近水樓台,自己幹嘛要先自亂陣腳呢?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收場。


    他帶著人馬衝到山口時,終於迎接到了死傷過半的杜旅殘部。


    “雲峰!”他大喊一聲,連旅座都忘了喊,直接跳下馬奔過去,狠狠地抱住了眼前人。


    杜雲峰心不在焉,既沒有擁抱他,也沒有推開,隻是眼神散漫地望著來迎接自己的隊伍,似乎靈魂還卡在半路,沒能跟著肉體一起道迴來。


    還是後繼趕來的一眾軍官讓宋書棟沒臉不鬆手,別人擁抱是迎接旅座激動的,他的擁抱意味太桃色曖昧,光天化日之下見不得人。


    緊急徵用了商丘的醫院,傷兵們住了進去,杜雲峰重新包紮了傷口,他肉皮子合,除了用酒精浸透血痂紗布往下撕扯時他皺了皺眉,全程都是沒有表情的狀態。


    宋書棟跑前跑後的忙活,洗了熱毛巾給來幫他擦臉擦身上,他也混不在意。


    起初宋書棟還心裏很是高興,覺得畢竟日久生情,杜雲峰打完罵完,其實還是心裏和他親近,結果他出去的片刻十分,勤務兵進來幫杜雲峰換衣服,人家也也沒拒絕。


    敢情杜雲峰現在一視同仁,對宋書棟和其他人一樣一樣的了。


    之前還討厭的,現在都懶得討厭了。


    周瀾和賀駟傷勢都很重,尤其賀駟,進商丘就已經昏迷不醒。


    杜雲峰去過一次手術室,周瀾的手術做了很久,等手術燈一滅,一名醫生滿頭大汗的走出來,秋涼時節,醫生的前胸後背卻濕透了。


    杜雲峰從長條凳上緩緩站起,神色冷淡,隻是望著醫生,卻不肯走過去。


    倒是趙小虎機靈,跟了杜雲峰這麽久,心裏有點譜,跑過去問醫生情況。


    “腿是保住了,”醫生邊走邊摘掉白口罩,他還以為周瀾是趙小虎的長官,故而隻對趙小虎說話,“你們長官的膝蓋粉碎性骨折,他自己要求敲開了重新接,我們三個醫生整整拚了一天,如果恢復的好,以後也許還能站起來,得好好養著,不過他那燒傷嚴重,燒傷科還在裏麵處理,時間可能更長,你等著吧。”


    “唉,謝謝大夫,謝謝大夫。”趙小虎連聲說,他轉頭看杜雲峰。


    杜雲峰一直在幾步遠處,麵無表情的聽完這些話,一言不發的走了。


    第108章 樹欲靜


    杜旅長沒發話,不過趙小虎估計著,旅座既然把人從火海裏救出來,就沒有不管的道理。


    宋副官是指望不上的,宋副官的全副注意力都在旅座那,連自己旅隊的傷員都不管不問,還能顧得上其他人死活?


    於是趙小虎默認旅座不會放棄全旅幾百號人命才救出來的那兩個人,他日夜抽空要來照看周瀾和賀駟。


    周瀾的手術做了整整一天,商丘那個醫院手術條件有限,醫生也有限,又都在處理傷員,於是賀駟是在輸了一天的血之後才進的手術室。


    揭開毯子那一刻,周圍的人都忍不住躲閃,更有不相熟的捏起了鼻子。


    實在慘不忍睹,不忍直視。


    賀駟那條傷腿,本來隻是被釘子豁了,傷口雖然難看,可不是個大病,他隻是失血太多而已。


    可經過四五天的演化,那傷口像中了邪一樣,翻出慘白淌血的花,而比血絲更多的是白綠相間的膿,以及翻滾於其中的蛆蟲。


    一路上似有似無的臭味,來源於這條正在腐爛的傷肢。


    護理他的小兵其實早知道賀駟在腐爛,可是也沒辦法,沒有消炎針,自己的弟兄們都挺著呢,能不能挺到救助,那隻能看自己的造化。


    賀駟失血太多,身體虛弱,消炎針又沒有跟上,他的感染格外嚴重。


    手術台上連軸轉的醫生疲憊得眼皮直打架,可一看賀駟的腿,頓時倒抽一口涼氣,驚得困意全無。


    這麽嚴重的感染,人還活著,簡直奇蹟。


    沒等開刀,經驗老道的醫生先吩咐護士先抽了好幾大管子血去做各種化驗。


    手術主要是清理傷口,割去大片的腐肉,連骨頭都颳了一層,最後做了千瘡百孔的傷口縫合。


    周瀾的麻藥勁過去,就讓小兵推著去了賀駟的病房,而賀駟依舊昏迷著。


    周瀾坐的是簡易輪椅,一手吊著水被固定在扶手上,又因為整條腿重新接過骨頭,根本不能彎曲,所以整條右腿直著矗在前邊,放在一塊延伸出的木板上。


    麻藥過勁,他雖然清醒了,但疼痛也同時復甦了。


    幾天的奔逃顛簸,破碎的膝蓋骨參差不齊地長合,他在麻藥起效前夕,強撐著精神告訴大夫,敲開重接,既然不截肢,那就盡量還他一條好腿,哪怕重接會使感染的風險增大,他也想要一條好腿。


    接好的膝蓋疼得仿佛壓著千斤巨石,讓他坐在輪椅上度秒如年,冷汗一茬跟著一茬。


    他傾身向前,拉住賀駟的手,兩個人的手抖水岑岑的。


    賀駟睡得很沉,周瀾靠近他,無聲地看著他,床單潔白,賀駟還是太黑,被對比得十分鮮明,十分孤獨,十分倔強。


    “他對我真好,”周瀾這樣想,“不會有人更好。”


    病房裏很安靜,周瀾摩挲著賀駟的骨節分明的指關節,像是第一次認真端詳他的細節,歲月動盪,他都沒好好看過他。


    周瀾默默的想,這一輩子得到一個這樣的人也就足夠了,刀口上舔血的生涯永無盡頭,自己拋灑熱血,一次次的賭命,可是哪一次都把賀駟連累得遍體鱗傷,死地後生。


    賀駟可以給他命,周瀾捫心自問,自己也可以給他。太多人死去,他原本孤獨的生命裏,賀駟已經超越一切地成為他最忠實的陪伴,最不能失去的陪伴。


    解甲歸田,縱然不情願,可賀駟這麽多年隻提出了這麽一個要求。


    自己答應了,得做到。


    五指相握,骨節分明的指節輕輕的碰著自己的嘴唇,周瀾輕輕親著賀駟的手背,他聲音很小的說:“等你好起來,我們再不打仗了,我們出國去太平世界,你看我還有一隻好手,雖然不能彈琴了,還能畫畫寫字,你那麽皮實,那麽多風浪都跟我挺過來了,我以後再也不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


    他的呢喃十分動情,帶著百般誠意和對未來的千般期待,如果賀駟能掰碎了揉化了,周瀾願意把胸口剖開,把他放進去保護好,暖著他,養著他,不再讓他披荊斬棘,擔驚受怕。


    溫柔的目光落在賀駟熟睡的麵孔上,像掃過春天一片盎然的花朵草地,滿滿都是喜愛,而身後門上小小的玻璃窗口,杜雲峰安靜的看著那兩個相愛的人。


    人生第一次,他覺得周瀾不是那個周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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