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這就是杜雲峰的起居室了。


    那我怎麽會在這呢?


    哦,想起來了,心就跟著揪起來了。


    微微抖的手指出賣了他,杜雲峰迴頭看他,隻是看他,沒動沒言語。


    周瀾抽迴手,杜雲峰一把攥緊了,猶豫了一剎那,又放開了。


    周瀾坐起來,沉默了片刻,他才張嘴:“我娘……”


    杜雲峰:“埋了。”


    周瀾一閉眼睛,無聲的抽啼起來,渾身都隨著氣息抖動起來。


    杜雲峰眼圈也紅了,探身把他摟進了懷裏。


    就著溫暖的懷抱,周瀾專心致誌地大哭了一場,無所顧忌地,心無他念地。


    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娘啊,臨了還惦記著他,護著他,給他鋪著後路,那麽柔弱的一個女子,一生孤苦忠貞,卻沒抱怨過一句,而他還在惹她生氣,生硬粗暴的拒絕她請求,無視她撕心裂肺的哭泣,直接離家不再理會她。


    再難能有多難呢?他再難,也不該去難為他娘啊。


    子欲養而親不待。


    周瀾嚎啕,屋外的一眾勤務兵默然,偷眼還看著臉色鐵青的宋書棟。


    那神情簡直沒法看了。


    一個性格柔和的人,輕易都不跟人起衝突,連小兵都敢在他那偷奸耍滑,竟然被屋裏的聲音氣得怒髮衝冠,火冒三丈,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快被他點燃了。


    “留下5名警衛,全員開拔。”宋書棟冷冰冰的說。


    “宋副官,”趙小虎猶豫了一番,還是決定說,“5個太少了,鬼子馬上到了,旅座不安全。”


    宋書棟馬上橫眼看他。


    趙小虎嚇得一愣,這哪是宋副官啊,簡直不知道到被什麽東西附體,神情陰狠。反正肯定不是平日的宋副官。


    油嘴滑舌的趙小虎一時之間竟然沒敢再吭聲,隻能馬上去盡傳令兵的本分跑出去了。


    滿心的遺憾與委屈,周瀾在嚎啕中揮霍不盡,隨著撕心裂肺的哭泣,情感排山倒海般的來襲,簡直將他沒頂。杜雲峰眼淚在眼圈裏打轉,也是強忍著沒有流下來,懷裏有一個,他得挺著。


    挺著不哭,挺著挨打,拳頭落在後背上,打得咚咚響,挺疼的。


    他想著,小慕安真的傷心了,心裏疼啊。


    不僅疼,還帶著恨吧,如果杜雲峰早一天,哪怕是半天進城,隻要搶在那顆□□落下來之前,把娘帶出去,那他現在還有個囫圇個的娘,還有機會母慈子孝。


    現在什麽都沒了。


    果然,周瀾在他懷裏叫喊道:


    “杜雲峰你個混帳,你怎麽不早點去,你幹什麽去了!”周瀾哭喊出這句,摟著他的臂膀更緊了。


    人亡,家破,可是懷抱還是熟悉的,還能給他安慰與力量。


    再也不還手了,杜雲峰自己告訴自己,他打我,我也不還手了。


    快被捶吐血的時候,周瀾也體力不支了,終於不打了,轉成緊緊抱住對方。


    杜旅的隊伍在茫茫夜色中跋涉,向著南方,他們是中央軍的隊伍,委員長一直看中的有生力量,他一邊下了29軍必須拚死抵抗的命令,一邊要求中央軍嫡係撤出華北,經山東,直奔淮河方向,他要保住這些精銳部隊。


    姓宋的要當皇帝,那現在就付出代價嘛。


    華北平原,一路平坦,鮮有高山峻嶺,日軍推過來,已不占天時的29軍是必敗無疑的。


    而自己隊伍,還是要派上大用場的,有長江天險,日本人過不來,那上海就是接下來背水一戰的主戰場了,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杜旅作為親信忤逆了委員長的命令,竟然在天津擅自加入了戰鬥,實在是大不敬之罪,但大戰在即,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又實在是用人之際,隻能痛斥旅長一番,再責令撤迴了。


    宋書棟明白南京的心思,他也十分的贊同,黃埔嫡係的出身,何必要和一群雜牌軍混在一起,烏煙瘴氣,還有投降招安的隊伍。


    當過偽軍就像當過□□,搖身一變就能洗白了?想從良就從良了?


    以為自己是誰?天下就你獨一份,沒你天下大亂,別人都不能活?


    真是恬不知恥。


    隻有那個杜雲峰不開眼,捧著鮮花和一顆活蹦亂跳的真心的,他不珍惜,偏偏要吃迴頭草,都不把他放在眼裏,簡直就是始亂終棄,他還心裏惦記著。


    真是鬼迷心竅啊。


    他好想做鍾馗,收了這催命的小鬼,還人間一個太平。


    等周瀾偃旗息鼓,緊緊箍在後背上的手臂就鬆了下去,杜雲峰心裏別扭了一下,多久了,都多久沒有這樣緊緊擁抱過了。


    不過他吸取了教訓,一味用強是不行的,至少在周瀾這裏是不行的。所以把毛巾捧在手裏再想給對方去擦臉的時候,周瀾果然還是拒絕了他,拿過毛巾自己擦起來。


    “眼睛腫了,”杜雲峰說,手裏空嘮嘮的,忍著沒上去搶毛巾。


    “嗯,”周瀾也不看他,自顧自的擦完,遍伸腿下地,“我迴去。”他說。


    “急什麽?”杜雲峰按住他的肩膀,手勁還很大。窗外隱隱傳來城內的炮聲,比剛剛聲音更大了,日本鬼子更接近了。


    周瀾不自覺的手向後腰摸,白朗寧還在,手指碰到,不可覺察的猶豫了一瞬間,又放下了,但是始終離後腰都不遠。


    杜雲峰看見了,沒點破,一句“都這時候了,你還怕我?”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手還在流血,斷指處空蕩蕩的,剛上的紗布已經浸透了。


    杜雲峰忽然心裏一酸。


    他真是怕我了。


    “這麽快就反悔了嗎?”周瀾不看他,隻是壓著聲音問。


    杜雲峰一時沒跟上思路:“反悔什麽”


    “要扣我?”周瀾咽下一口氣,好像下了某種決心,“你留不住我。”


    杜雲峰看看槍,還有暗紅的紗布,心裏嘆了口氣。


    “我送你走,車子已經備好了。”杜雲峰盯著他,“你去哪?”


    租界是安全的,周瀾親眼所見,已經不是太擔心,啞叔那邊有雲海在,警衛人員也都會緊急處理的方法,想必再去請個醫生來,問題也不大。


    倒是周師現在群龍無首,賀駟雖然能鎮得住,但是自己不在,賀駟肯定要分心,何況老馬受了重傷,折損了那麽多人馬,實在不是主帥該缺席的時候。


    “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迴師裏,我自己迴去,不麻煩你了,你的隊伍不是……”


    “去他那?”杜雲峰打斷他,直勾勾的看著他,手攥成了拳頭。


    周瀾屏住唿吸,直覺告訴他,不要接茬。


    這是個□□桶啊,引信都滋滋作響了。


    滄海桑田,天地變幻,但是杜雲峰霸道的性格堅定不移。


    二人都靜默了,安靜中又帶著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周瀾連大氣都不敢喘了,他不是杜雲峰的對手,每每打架要吃虧,他又不是受虐狂,一點不想挨揍。他也不想打杜雲峰了,沒用,頑固,打了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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