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關外那麽久,和日本人攪合了那麽久,就快混成了一家人,他了解日本人的野心和秉性。


    他們隻有全力進攻和死去兩種狀態,換句話說,隻要不死,他們就不會停止進攻,侵略。


    就算是停下,也是伺機更好的機會,等待更巧妙的時機,積攢更大的力量。


    隻有開始和終點,所有的暫停都是假象。


    宋想借勢,想腳踏兩隻船,想借力打力——恐怕隻能是個夢,周瀾想,姓蔣的隻是實力不夠,手下人馬還不夠忠心歸順,等趕跑了日本人,姓蔣的誰也不會放過,他能從廣東一路統一到北平,能讓東北姓張的擁護他,他就不是一般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姓蔣的沒這個本事,那日本人會甘心與宋和平相處?眼下的和談真有和平的希望?


    天大的誤會!


    日本人隻要不死,就不會讓我們活。


    這個道理姓蔣的看明白了,姓宋的沒有。


    他以為政壇上縱橫辟闔就能弄來皇位?他也是個年過半百的風雲人物了,能如此被蒙蔽,看來,黃粱美夢太迷人了。


    周瀾和賀駟走在大街上,從司令部出來,他們就換了便裝,北平一行,一無所獲,軍裝太惹眼,會招來不必要的是非。


    在一片脆弱虛浮的和平氛圍中,周瀾提議隨便走走,說不定再開戰,這北平如同宛平一般,被炮彈轟得不成樣子,怕是再也沒法看了。


    老百姓的話,不是特例,大多是人都這個想法。


    仗要打,老百姓的日子還是要過的。


    “你看,當兵的槍林彈雨保衛的就是他們。”周瀾雙手插兜,走得輕鬆隨意,東交民巷華燈初上,路燈點燃了一些熱鬧曖昧的氣氛,白俄館子敞開的大門,能隱隱聞到烈酒的氣味。


    賀駟跟著他,聽到說話,便跟了上去與他並肩:“他們不怕,是因為他們沒上過戰場,不知道血肉橫飛是什麽意思,沒見過日本鬼子端著刺刀衝過來的樣子。”


    “是嗎?”周瀾隨意的說,“我們都上過戰場,怕嗎?”


    “第一次怕,”賀駟思考了一下說,“次數多了就不怕了。”


    說到這,他也反問了一句:“你第一次拿槍的時候怕嗎?”


    “我?”周瀾步子頓了一瞬,他迴憶第一次摸到槍是什麽時候,“那時候是拿了唐老爹的槍,我打爆了二當家的腦袋,因為他總是不懷好意。”


    “怕嗎?”賀駟問。


    “應該是怕的,”周瀾放慢了步子,迴憶讓他遲疑,“肯定是怕的,不過我更怕他倒過手來弄死我,早就積怨已深,我在你死我活這事兒上從不心軟。”


    賀駟笑了一下,聲音也跟著放低了:“我很喜歡你愛恨分明的性子。”


    “嗯?”周瀾一挑眉毛,看了一眼賀駟,嘴角不自覺的噙上笑意,賀駟的眼中有星光,比這路上的霓虹更溫暖閃耀,他說“別人都退避三舍,你還喜歡,自找罪受?”


    “隻要你給的,”賀駟靠上他,周瀾沒讓開,兩人肩並肩的很是親密,是個走得很近的樣子,“我什麽都受著。”


    明明是講殺人,不知怎麽就講到了情話,周瀾笑,瞟了一眼賀駟,那傢夥也在看著他笑。


    明知要大禍臨頭了,卻得片刻的輕鬆溫存,周瀾笑著笑著嘆了口氣,他想,這個黑小子真的挺好。


    抽出褲兜裏的手,摩擦過賀駟的手背,光滑,微微帶著涼,那隻手很快跟了上來。


    探尋著他的小手指,撩撥著手心,賀駟隻是笑,大街上,他不方便做出太大的動作。


    周瀾略略迴頭,望著他,眼底星光一片,沒猶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四哥,”他低聲說。


    賀駟看著他,喉結忽然動了一下,手上也使了力氣。


    目光掃過賀駟寬闊的胸膛,向下劃過平坦的小腹,目光再往下,他看出了端倪,目光迴到賀駟的眸子,對方的目光已經落在他身後的霓虹招牌上。


    不肖多說,所有熱戀中的男女一般,他們快步往街對麵走去。


    不遠處的街邊,一輛黑色汽車停在街邊,杜雲峰麵色鐵青,盯著惠中飯店的招牌,眼裏都快滴出血來了。


    賀駟帶著一支信封來到協和醫院,按照科室找到了忙得腳不沾地的杜雲海。


    杜雲海主攻外科,剛從手術室出來,就看見了門邊等他的賀駟。


    “賀班長,”他先開了口,“慕安哥哥他……”


    賀駟本來麵無表情,聽到這個稱唿,目光頓時柔和下來:“師座他很好,讓我稍一些東西給你。”


    信封很薄,杜雲海當場打開,裏麵果然隻有兩張紙,一張是支票,一張是機票。


    “飛上海的?”杜雲海看著票麵。


    “北平不安全,”賀駟也看著機票,他不太願意對上杜雲海的目光,對方是個單純的學生,哪裏都好,唯獨一雙眼睛太像杜雲峰,“你要是有其他去處,機票可以送給別人,總之不要呆在北平。”


    “可是現在正在和談,而且日本人主動提出來的,和平的希望很大,這時候跑了,未免太驚弓之鳥了吧?”杜雲海掐著票子看他,很是猶豫。


    賀駟本來抽出了一根煙,抬頭看到牆上的字,又收了迴去。


    “外邊小花園說?”杜雲海往窗外一抬下巴。


    賀駟稍微猶豫了一下,說“好。”


    他本想速戰速決,並不想與杜雲海多聊。


    “和談的事情不要指望,”出了走廊,陽光撒到臉上,賀駟眯縫了一下眼睛,“你要治病救人,到哪裏都是一樣的,但是北平真的保不住。”


    “啊?”杜雲海很吃驚,“怎麽會呢?北平怎麽能保不住呢?”


    “這是肯定的事,你自己知道就好,”賀駟不想囉嗦這件事,他知道大眾怎麽想,尤其是宛平暫時保住之後,“機票是後天的,你……”


    “賀班長,”杜雲海打斷了他,“做醫生的要治病救人,就像當兵的終歸要以保家衛國為根本,還沒打呢,你這麽急著讓我走,我也是愛國的,國家需要的地方我更不能走啊。”


    “糊塗,”賀駟終於不再關注花花草草,扭頭與他對視,“國那麽大,哪裏沒有你的用武之地?”


    不等杜雲海爭辯,他繼續說:“打仗打的是錢,打的是武器,打的是人命,你以為一腔熱情衝上去就能打贏了?我們不是日本人的對手,這不是懦弱,這是自知之明。”


    “那——”杜雲海也很倔強,“那也不能不抵抗就跑啊?”


    “是讓你跑,”賀駟煩躁的點上了煙,“仗是要打的。”


    “你不是說打不贏?”


    “那也要打。”


    賀駟說完沉默了。


    杜雲海也沉默了。


    “我不是來和你爭辯這個的,”片刻之後,賀駟補充了一句,“信不信由你,你可以去問問你親哥,他也扛槍打仗的,問他能不能打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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