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胡說八道。


    這時杜雲海從大屋子裏走出來,他一直沒睡,聽見院子裏好像有人低聲說話,便披上衣服出來了。


    “哥,慕安哥,進去說話,都站在門口幹什麽。”


    杜雲峰心想,媽的,老子半夜矗在門口,就是算準了周瀾這個王八蛋能迴來。


    周瀾心想我要是知道這個王八蛋還在家,我就不可能迴來。


    隻有賀駟不理會杜雲海,他窩在心裏的一句話,很多年,終於可以說出來了。


    “杜旅長,你不記得了,那我和你的過去就不作數了,不過我希望你聽清楚,周瀾周慕安現在和我在一起,沒人逼他,這是他選的,他不要你,這也是他選的,你聽明白了嗎?”


    最誅心的話一說出來,杜雲峰腦袋嗡的一聲。


    窗子亮了幾間,看來是家裏人都被吵醒了。


    杜雲峰一把搪開賀駟,他走近周瀾,低頭問:“是嗎?那你當麵和我說一聲,咱倆什麽時候開始的,到什麽時候結束的,我腦子不好,完全沒印象,你當麵告訴我一下。”


    他的聲音低啞,眼神逼視,根本不相信周瀾能對他絕情,那可是他一心愛著的人,再無第二個選擇,難道對方不是?


    周瀾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目光轉向賀駟,賀駟緊緊閉嘴,腮幫子的線條生硬。


    這孩子從沒有對不起我過什麽,周瀾想。


    “雲峰,”周瀾終於開口了,他聲音不高,杜雲峰卻哆嗦了一下,隻聽周瀾說,“事已至此,糾纏下去無用,我們在一起過,不過都過去了,我和你從現在起,隻是兄弟,再無其他關係。”


    這時候啞叔淑梅和一些下人陸陸續續出了門廳,不過看到門口的幾人僵持著,都不好靠近,最後啞叔走下了台階。


    他聽見杜雲峰說:“好,我記住了,不過我也有決定告訴你,從今天起,我們連兄弟都不是了,我們之間什麽都不是了。”


    杜雲海:“哥!”


    杜雲峰轉頭進了屋,他忽然就冷靜了下來。其實這麽多年來,他隻有在涉及周瀾的事情上,才會忘乎所以,捨生忘死。


    以後,就不會了。


    他和幹娘道別,隻字不提周瀾,隻說是旅裏有事,他得馬上走。


    “你是不是還生小龍的氣呢?”幹娘拉著杜雲峰的手不放開,“那孩子主意正,但是他跟你不會真翻臉,你倆是肯定是有什麽話沒說開,打小一起長大的,你倆不親誰親?”


    “幹娘,我倆說開了。”他退後一步,噗通跪了下來,實打實地磕了三個響頭,“兒子不孝順,這就走了,幹娘保重。”


    三姨太直覺杜雲峰走得決絕,肯定不是好事,她下不了床,隻是探身去摸,一手扶著床沿,一手在虛空中尋找著,可是什麽都沒有觸碰到。


    隻聽三個響頭砰砰響,三姨娘愈發覺得不妙,“雲峰?”


    沒有迴應,隻有門開合的聲音和離開的腳步聲。


    “兒啊,你迴來。”


    杜雲峰沒有停留,穿過廳堂走廊和大門,直進了院子,隻和啞叔說了句:“叔,我走了,你保重。”至於啞叔比劃什麽,他沒去看。


    逕自發動汽車,他隻身前來,本想著這次迴家能緩和與周瀾的關係。


    他看也不看其他人,打開車窗下了命令:“雲海上車。”


    “哥!”杜雲海原地沒動。


    “不上車你就永遠留在這。”


    “慕安哥哥?”雲海急了,扭頭去看周瀾。


    周瀾一直盯著杜雲峰,這個杜雲峰他熟悉,這是杜雲峰的另一麵,他知道他有這一麵。


    他一言不發。


    眼見著杜雲峰搖上了車窗,杜雲海急得抓耳撓腮,上去拍車窗,“哥,沒啥事一家人解決不了的,你別這樣。”


    隔著一道窄窄的,即將閉合的窗縫,杜雲峰冷冷的問:“上不上?”


    說完不等杜雲海迴答,窗子就搖上去了,杜雲海急得要哭,趕緊拉開後車門鑽了進去。


    車子駛出院子,杜雲海趴在後麵玻璃上,看一大家子的人,大家都眼巴巴的看著他。


    唯獨周瀾低下頭,眼望地麵。


    杜雲峰風馳電摯的開車,一路不迴頭。


    周瀾拖著身子迴了房間,她娘在房間裏叫他,他不理會,淑梅哄不好老太太,就來請他下去。


    隻見周瀾窩在沙發裏,手肘撐著膝蓋,十指抓進頭髮裏,彎腰埋頭,佝僂得厲害。


    賀駟開門,見是淑梅,就低聲說:“他不舒服,你再去哄哄老太太吧。”


    淑梅也是沒辦法才上來,老太太在房間裏哭個不停,罵周瀾不孝子,讓他把雲峰追迴來。


    “老夫人身體不好,”淑梅低頭說話,她向來害羞,不好意思與男人說話,但是老夫人情況實在不好,“哭了這麽久,隻怕再身體吃不消,我勸不住了。”


    賀駟扭頭,徵求周瀾的意見。


    周瀾依舊盯著地麵,動也未動,他聲音嘶啞的開口:“四哥,你去請恩光醫院的卞大夫,讓他今晚來家裏住。”


    他這是以防萬一,賀駟點頭,拎起外套下樓出去了。卞醫生他們結識了一段時間,上次給小寶治病很得力,周瀾後來給恩光醫院捐過一台愛克斯光機,這卞大夫就主動承擔了周家家庭醫生這個角色,老的小的生了病,也不用跑醫院,他在家裏就診斷治療了。


    樓下腳步聲遠去,淑梅在大臥室門口欲離開,腳步都動了,也不知想起什麽,她又迴來了,徑直走進大屋子,站在周瀾身邊。


    眼前站定一雙規規矩矩的繡花布鞋,忽然頭上有溫柔的觸感,她像老太太當年哄著幼時的他一樣,一下下的捋順他抓亂的頭髮。


    “少爺,”她說,“大哥不會拋下這個家不要的,雲海也不會。”


    周瀾抬頭,眼睛是紅的,眼睛無神的望著前方,說“這個家?”


    他看著杜雲峰走出去的時候,心裏某個地方在坍塌,這個家,一直是他和杜雲峰撐著,現在隻剩他了。


    而且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家啊?


    他是抱養來的,娘自己心裏知道,她不說,她以為周瀾不知道。


    他明明就是日本種。


    啞叔無依無靠,沒有任何親緣關係,周瀾心知肚明,啞叔年輕時不過是周悍世的一個伴,一個被周悍世拋棄,卻始終死心塌地念著周悍世的一個伴。


    雲海走了,他始終才是杜雲峰的親兄弟。


    而小寶,周瀾看得出來,起初隻是懷疑,然而每一天都似乎更確定,那孩子長得真像杜雲峰,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頑劣,起初他也不確定,那次在恩光醫院生病驗血,化驗單上清清楚楚,小寶是o型血。


    而他自己是ab型。


    當初放蕩作孽的時候,另一個人隻有杜雲峰了。


    抬頭望著淑梅,她二十幾歲的老姑娘了,名義上的通房丫頭,實際在守活寡,而且還在遙遙無期的守下去。


    這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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