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燈塔卻自顧自的熄滅了,拒絕了他的到來。


    宋書棟也是個可憐人,他知道。


    一早就進了這片汪洋,被大浪裹挾,已然不能全身而退,要溺死的本能讓他抓著杜雲峰不放。


    兩難境地,他不能拉上他,因為他自己都不知要去何方,他不能丟下他,因為過往曾經情深義重。


    盡管那些謊言是虛假的,但他們真的彼此依賴過。


    他不知如何去做,心裏上抗拒親近,理智上卻不想宋書棟受折磨,除了不看不見不聽不語,他別無選擇。


    而在一廂情願、一往情深的宋書棟眼裏,杜雲峰已經冷酷到了混蛋的地步。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隻是見了一個人一麵,就跟丟了魂似的。


    好了傷疤忘了疼,記吃不記打。


    好好的一個杜雲峰,沾了周瀾的邊,就舊惡重返,那些不好的習氣和秉性再次顯露了出來。


    新仇舊恨,算個總帳,問題的癥結,在宋書棟看來,就是周瀾這個禍害。


    而禍害周瀾此時在趕往天津的路上。


    他許久沒迴天津,上次和杜雲峰北平會議一別,便再無交集。他本來是有些意外的,以他對杜雲峰本性的了解,表麵看性格起來靈活,手段也十分的活絡,但究其本質,是個一根筋的傢夥,不達目的不罷休。不然當初也不會設下陷阱,想置自己於死地。


    現在,杜雲峰既然想起了他周瀾,就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周瀾很了解他,因為他也是這種人。同類之間,他輕而易舉地就能猜到對方的想法舉動。


    但是北平一別之後,杜雲峰隻是開始的時候各種辦法找過他,但是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他起初還懷疑,對方在鼓搗什麽不得了的辦法,實時小心提防著,但是半年過去了,一切太平安好。


    他遲疑了,也許,杜雲峰傷了之後真的轉性了,也可能,那個姓宋的小子真的讓杜雲峰動心了。


    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心裏會難受得狠狠一抽,但是他馬上理智的告訴自己,這樣是好的,是對的,是最好不過的結局。


    人是會變的,杜雲峰也不例外。


    當然自己也不例外,宋書棟是大活人,賀駟更是,野種子一樣能長到田裏,長到人心裏。


    無數次,他摟著賀駟的時候,黑暗中,摸著那些傷疤,他真的會心疼他。


    他如此心硬,都能讓賀駟擠進心裏來,那杜雲峰不再聯繫他,有什麽說不過去的嗎?


    他踏實的坐在汽車上,賀駟在前邊的警衛車上,距離不遠不近。


    他出行很低調,隻帶了十幾個警衛班的戰士,還都是便裝,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三輛黑色汽車,夜色中不慌不忙的分流,其中一輛駛進了比利時租界。


    周瀾十分想念他娘,沒等賀駟拉開車門,就自己逕自下車去按門鈴了。


    吳媽一邊下台階奔向大門,一邊嚷嚷開了:“哎呦,是少爺迴來了,快快,快去告訴老太太。”


    她很富態,跑得渾身肉都在發顫,不過絲毫不影響前進的速度,她滿臉笑容的拉開黑色雕花鐵門,嗔怪地迎接來人。


    吳媽聲音剛落,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花園洋房裏奔了出來。


    “爸爸!”


    小寶跟個小型炮彈一樣飛了出來,四爪一抱,撲到了周瀾身上,周瀾剛好脫掉一半的外套,騰出一條胳膊摟住他。


    “兒子,長個兒了!”


    “爸爸呦”


    “少爺,您可迴來了,老夫人天天念叨您,要不是腿腳實在不行,都要去找您了。”


    周瀾脫掉外套,還沒等吳媽接,後麵的就伸出一隻手臂,自然而然的接了過去。


    “辛苦了,”吳媽看到後來人是以前常來家裏的賀班長,並不見外,“給我吧。”


    賀駟將剛接過來的禮帽和外套一併給了吳媽,並不多言語,隻是一點頭。


    以往周瀾迴家,老太太聽到響動,總會讓淑梅攙著他起來,哪怕隻是走到門口。


    今天周瀾進了老夫人房,迎麵撞見的是趕出來迎接的淑梅,二人都很心急,差點頂頭碰。


    淑梅趕緊側身,解釋著說:“老夫人耳背,我想趕快迎少爺來這屋。”


    周瀾溫和的笑,停下腳步,輕聲的跟她說:“迴家我肯定要先看看娘的,你有心了。”


    小寶和猴子似的出溜下來,親昵的扒上淑梅的腰身,揚起小臉:“梅姨,爸爸迴來啦,你怎麽臉這麽紅呀!”


    淑梅頭低的更深了,連聲說沒有的事。


    周瀾看了一眼淑梅,隻是笑笑,讓小寶別搗亂,去陪梅姨招唿外邊的客人。


    周瀾進了屋,賀駟自覺自動的留在了門外,淑梅把窗子打開,又從傭人托盤裏接過水放在周瀾身旁的方桌上,見老夫人拉著兒子的手激動的說話,才拉起小寶的手,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小寶顯然很聽她的話,小嘴一抿,跟著她悄無聲息的出去了。


    她是老夫人的貼身丫鬟,轉眼也跟在身邊好幾年,名義上又是少爺的人,自然比其他人身份地位高很多,平時家裏啞叔管事,但說話不方便,一些家裏的事逐漸就由她裏裏外外的打理操持了。


    她就如同半個女主人,忙裏又忙外,這會兒進了客廳招唿周瀾帶來的人。


    賀駟她熟識,周瀾不方便迴天津的時候,賀駟經常兩地的跑,家裏來了無數趟,雖然不大言語,但人很靠得住。


    於是她先給賀駟安排了客房,其餘的士兵都是大小夥子,她也不方便出麵,賀駟也沒用她張口,點名留了下幾個,其餘的打發去了最近的旅店住所。


    大部分的警衛班人員,都安排在華界的周家老宅子,其實隻是迴家探望,以往行事低調,他很少帶太多手下,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去年西安發生那檔子事之後,國內愈發的不太平,他身份複雜,幾方勢力各懷目的的盯著他。


    時局愈發動盪,日本人的好多動作不加掩飾,意圖也愈發明顯,從街麵上越來越多的行事乖張的浪人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周瀾的身份太敏感,他一度同日本人如膠似漆,忽然翻臉大打出手,已經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欲拔之而後快。要不是他在內陸地區,始終行蹤少而隱蔽,日本特務一定早早就盯上他了。


    現在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周瀾深知今信雅晴的勢力和本事,他不會這麽久還任他音信全無。


    所以,一個很大的可能是,今信不僅掌控著他的消息,還可能左右著他的生死。


    畢竟他不能夠永遠衣不卸甲,重兵簇擁。


    二人之間的關係,隻有二人心知肚明,不捅破,各自尚且能苟活下去,昭告天下了,那都是通敵的罪名,都是死路一條。


    日本人是他的敵人,自己人裏也有很多敵人。他隻帶二十多個警衛就來到天津,是風險極大的挑戰,這些人隻能保他關鍵時刻不丟命。


    如果真要有人置他於死地,那是很難逃出一劫的。


    他這次迴津的目的之一就是勸家裏人離開天津,到上海也好,武漢也好,或者去香港也成,總是比華北要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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